母上大人说走就走,一夜之间从两千三百公里之外的家直奔我所在的帝都,杀我一个措手不及。
就在中午我接到了来自家乡地区的电话,熟悉的声音比平常轻快了很多,我一下子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在逗我。
“我今晚坐车,明天早上到你学校。早上六点五十到西站接我。”
“……你是谁?”
“我是你妈。我想着家里也没什么事,去宝林寺里有人劝我去一次,我就到南站买票了。”
“What?!你现在呀南站?你明天早上到?”
“你爸你姐都不知道,哼,管他呢。我还想去苏州一趟。反正我明天到帝都,你来接我?”
“好好好,我去接你。把车次告诉我,动车对吧,D什么?”
于是第二天一早我就踏上了去往西站的路。六点多一点,天色已经亮了,地铁上也坐满了人。我有多久没有这样早出来过呢?
许久许久了,大半年甚至是一年来我都很少要这样赶早,久到我都没有了在这里生活的感觉。是的,不可捉摸的感觉来源于对生活的无知无觉,如影随形的担忧则源于对现实的置之度外。我在帝都,却很少走出去,这里的资源与我而言,不过是说着好听罢了。毋怪乎过去的我那么闷闷不乐了,毕竟“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这样的自觉只会让我越来越孤僻。
转换上了去往西站的地铁,遇见了不少同道的人。有人为了自己出发,有人为了他人出发,想必所有的出发,都是有理由的吧,毕竟西站不是什么景点。这一次我是为了母上大人出发,过去许多次我都是为了自己出发,为着心中的大学梦。
大学里我选择了艰苦专业,学费国家补贴一半,每年有二百元艰苦专业补贴。在真的接受教育之前,我并不知道在帝都学习艰苦专业是这般的——奇幻。帝都就像是我们的根据点,以此为中心,我们绝大多数的时间在校园内的教学楼上课,在实验室做实验,偶尔有课程需要到帝都的山区、公园调研,几年下来需要到外面的实习有十余次之多。
没想多久,已经到了西站。到了我才发现接站口有两个,两个站口之间的距离有五百以上,此时的我真是分身乏术。母上大人可不用手机,这下子真是得靠运气了。
我在站台外等着,我心底除了担心,还有的就是温暖了。妈妈过去的四十多年里从未走出家乡所在的省份,来帝都看我,似乎是她生命里破天荒头一遭的远行,而且是任性的“说走就走”的旅行,她是有多大的胆子有多勇敢能够在没有手机、不懂帝都话的预设下只身前往呢?
我心底里默默有了答案——莫不是我在这儿,所以她要来。来帝都的前些年,我长智齿需要进行拔牙手术没有来,我骨折打了石膏没有来,而当我没那么坚强的时候,来了。是我让她担心了。
直到昨天,我才发现,原来“异地”意味着庞大的交通、住宿开支,选择远方意味着选择了庞大的开支。几年下来,两地往返的交通费早已超过五千。就像异地恋需要高成本一样,异地的亲情同样价格高昂。我还没有能力解决母亲的生活起居、旅行,更不用说日后的医疗问题。
她来的两天一夜,我就单单带她去了故宫和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那一晚,我和母亲躺在如家酒店的大床上,我看着电视,她鼾声如雷。那时,我实在不知道,我究竟应该以怎样的样子去面对她,我感觉我在她面前,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这跟我以前以为自己很有力量是完全不一样的,母亲就是我的软肋。对于母亲,我爱过,亦恨过,因为她的偏爱,因为她的救赎,因为她的执迷不悟,因为她的日渐苍老……而我们,是不同的人,虽然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母亲分明停留在上世纪九十年代,而我却是新世纪的青年。她有她的对子女的期待,我有我的对人生的规划,不那么一样的。
不能说出口的爱,暂时也很难用行动表达出来,我就只好时不时打家里的电话、写封信,毕竟母上大人不使用手机、电脑……我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