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OPPO浏览器推送上看到了一个一百字的鬼故事,有感而发。
夜风萧肃,山里一片寂静。
月光静静地拉长了一个影子。然后这影子便被拉着拉着,拖移进了一座破庙。
庙里堂地正中间生着一团暖洋洋的火堆,氤氲扭曲着周围的冷气。
看起来真舒服啊。影子越靠越近,在火堆周围盘恒不去。
火堆旁坐着一个僧人,白眉雪须,慈眉善目,闭着眼一动不动。
“老和尚,你怎么还没走啊?三天两头就来找我,是不是爱上我了,哈哈哈哈~”尖细的诡笑声响起,过了好久都没听到那老和尚的回音,便又变成声声低泣,凄凉幽怨。
老和尚终是睁开了眼,说道:“女施主,去投胎吧……”
“你不烦吗?每次都说这个,我不去!”恼羞成怒的女声显得微微尖锐,顿了一下,还是轻声道:“我还有心愿没实现,我,我还有牵挂的人在世上……”
“阿弥陀佛……人世苦海,你我皆一叶扁舟,何必执迷?”低沉地声音似乎诉说着世事沧桑。
影子化作一穿着红色短外套的女子,愣愣地坐在火堆另一旁,眼神空洞茫然,额头有血迹流出,一滴一滴又一滴地落到眼睫毛上。
“可我舍不得呀……”
外面仍是冷风萧萧,寂静得只有庙内火堆啪嚓的烧木声。
凌晨的山野更冷,露水都冻在草叶上。
老僧一个人一步步地走上高高的台阶,那里有一道年久失修的红大门,木的。
“嘎吱~”红大门打开了,一个小光头从门缝里探出来,继而惊喜地快步走到老僧身边,用脆生生的声音道:“师父,我估摸着你这个时辰就会回来了,果然被我猜中了!”
老僧笑眯眯地摸了摸小和尚的光头,小和尚搀着老和尚一步步地走向门里。
一只猫叫声从通向禅房小路边的一棵矮树上传来,小和尚踮起脚把猫抱下来:“大花!”
天渐渐明亮起来,小和尚抱着大花,陪着老和尚走在小路,小和尚噘着嘴抱怨道“那个落水鬼昨晚在咱们寺外转悠了好久,你不在,我就让他先进来,他也不进,惹得大花可劲儿炸毛,明明我都说咱们寺没有多少信仰之力,对他没威胁了。”
“嗯,小可做的对。那他回去了?”老和尚宽厚温暖的手掌牵着小和尚的,点头笑道。
“可不是,那条河那么冷,他看起来真可怜。对了,那女鬼怎么样了?”
“走了。”
“这样啊,那她去哪里了呀?”
“不知道,也许还会回来吧。”
我叫许诺昕,今年是2017年了吧?那按照阳世的算法,我都二十二了……
你没听错,我死了,早就死了。
一年多前死于一场车祸……
“啊!啊啊!小心啊,师傅!”伴随着耳边不绝于耳的吵闹声,我睁开眼睛,眨了下,刚刚眯了一会儿,感觉好多了。
“不!”下一秒我的眼睛永远睁大着,永远……
今年冬天,我和另外十个同学刚刚结束寒假支教,支教地点是远离内蒙家乡的贵州一个小山村。今天上午,我们带着行李坐上了大巴车,要先出山,到县里坐客车去火车站,可大巴还没来得及出山,就被坎坷的山路永远留下了。
我这是死了吗?
地上……地上躺着另一个自己,额头都是血,还有,还有眼睛,自己的眼睛正在看着我自己……我的周围,,还有其他人……那是周队,他也在躺着,还有小黑哥,博赐学长,还有清清学妹……不,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为什么有两个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我死了?不可能,这不可能……
可是地上的我,身下都是血,还有大巴车……碎了,被烧了,扁了……
不!!!
我还没回家呢?我还没回家呢!妈妈答应我回家第一顿的红烧肉我还没吃上呢!
我才大二,好不容易这学期名次升到前十二,明年就能出国留学了……
《权利的游戏》我还没看完呢……
我,我还,没尝过爱情的滋味呢……
我不想死。
我看见路过的摩托车小哥停下车慌忙地打电话,我听见警笛声乌拉拉地由远及近,我还看见一个中年警察脸上带着悲悯为我们的身体盖上白布……
我真的死了……没有痕迹地,将要消失在这个世界。
不,我还有魂魄!我现在是鬼?这世界真的有鬼?那为什么我没看到其他人的鬼魂?
不想了,我还在,我还在这个世界上,我要回去找我的父母,我还在!
可为什么我的身体都被运走了,而我还在,在这个山里,受困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走不出去,走不出去……
我就这样拖着我那看起来随时可能飘散在山风里的魂体,飘荡在这座山里。
这山不大,却也不小,可我飘过了每个角落,却没有看到一个人,哪怕一只虫。
一切都是我死去那天的景色,可没有动物,就连光秃秃的树枝,也是一碰即碎,泯灭成灰烬。
静物的,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易碎的……
我开始害怕,想要逃离,可出不去,躲不开,思维越来越迟缓,魂体也越来越单薄……我在消失……
不能消失,我父母弟弟还在等我回去,他们看不见我肯定会伤心死的,我要去找他们……
然后,然后,就是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僧人出现在了我的视野,白眉雪须,慈眉善目。拄着一个木拐,缓缓地走来,走近,坐在我身前的地上,念经。
随着经声越来越大,我的魂体单薄地更快了,我忽然意识到,这老和尚在超度我!
不可以!
我轻飘飘的身体跪在地面上空,对他哭着说:“求求你,我不想走……求求你,大师父,我还有事没做,我不能消失!”
我甚至别扭生疏地给他磕了几个头。
他停下念经声,合掌,微微抬起头看我:“我要渡你,你应该走了,并非消失,而是去投胎。”
还真有投胎这一说?
彼时的我还不知道投胎的真正意义。据说,那是人死后,灵魂出体,在原地被另一个维度空间困住,,然后慢慢融合,融合进空间外的花草树木,成为天地间的“肥料”。有人称那是与宇宙的融合,回归到本源的地方,然后变作纯净的能量,无意识地等待,等待下一次转化成生物。可我却认为,那不就是化作肥料从此消失吗?
“不,我不去投胎,我要去找我妈我爸还有我弟弟,,我知道人鬼殊途,可我就想看着他们,看他们过得怎么样……大师父,求你了,放过我吧……”
“我是听一婆婆说,她晚上曾于山路上见过一红衣厉鬼。”老僧慢吞吞的声音低沉道。
“大师父,我从未害人,不是厉鬼……我在这里不知困了多久,什么都没看到,而且,我触摸什么什么就会变成灰烬……”
老僧微微蹙眉,眼神中的悲悯动人,看着我。
我见老僧眼神松动,又加了把火道:“迄今为止,我只看到了你,我从未害人,我只想回去见我家人最后一面!求你了,师父!”
老僧终是应允了我,我也是在那个时候重见天日。
老僧把我从最初的空间牢笼中放出来的时候,正是漫天的星星,令人惊叹的美,这是我很久很久都没见过的景色了。第一次真正记得同样漂亮的景色,还是小时候,夏夜玉米地里,父亲在我前面走,带我赶路回家,还带我仰头看银河,挂在天上银亮亮的,简直美极了。
那时候,我,也还活着。
自从出了那令人窒息的牢笼,满眼郁葱绿色,我感到思维,魂体的恢复,却感受不到万事万物的温暖和草木的清香。
灵魂体没有对万物的感觉,这些我只有在记忆里才感觉得到。
很可悲,不是吗?做鬼是这个样子的……没有法力无边,只有无知无觉。
任何存在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做人亦如此。所以才有了活得好的和活得不好的之说吧。
我向老僧再三保证不会伤人吓人,他才允许我离开找寻父母,于是,我便怀着心酸欣喜的感情飘向已经相隔一年的家乡。
欣喜自己历经一次肉体的死亡,还有一次灵魂的差点消亡,居然还可以回家见家人一面,这是多大的幸运啊。心酸自己回去,家人也看不到了,一个已经死了的人,终究与牵挂的人,阴阳相隔。
那我便守着他们,守护他们。再见到父母的时候我还这样想着。
从贵州到内蒙古,从南到北,跋山涉水,跨越空间和时间的瀚海……
半个月后,一个暴雨倾盆的深夜,我终于飘到了家。
透过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玻璃窗,我看到了我的母亲,她还没有睡,坐在床头呆呆地看着我的照片,嗯,应该,叫,遗照了吧。爸爸悄声走进来,红了眼眶。我呢?站在窗外的鬼,没有眼泪,只有倾盆大雨滂沱地穿过灵魂……
真的好冷啊……
每个鬼都会定格在死去时候的样子,感受到的也永远是死去时候的感受,身体的冰冷传递到灵魂,使灵魂在没有其他感知的情况下不断重温着可悲的冷……这可能也是世人说鬼是阴物的原因吧?哪个恒温生物死的时候不是冷的呢?我嘲讽地笑了笑。
而我,死去的时候是在贵州的深冬,阴冷潮湿永远定格了我的感知,我将永远穿着我的红外套,头上将永远有殷红的血滴在眼睫毛上……
我不敢走进屋子里,只能隔着一道窗,却也隔着一道阴阳,一道生死。
幸而弟弟还能在我死去后陪着父母……我忽然发现,我较其他人,如周队、黑哥而言,多了太多的幸运,哪怕让我现在消失,我也算挣了吧……
我不离开,却也不敢靠太近。白天我躲避令我渴望的太阳,那样温暖,和,光明。我躲在角落的影子里,被黑暗包围,观察着人来人往,收集着活体溢散的元气,吸收着一点微弱的阳气和精气,维持我自己不消散。晚上我会徘徊在家门口,不敢靠的太近。
老僧说过,我的阴气会伤害到我的家人,而一个鬼,在世上存在的越久,积累的阴气则越重,对活体就越有害。
院子里的狗叫成一团,我缩起来,看着弟弟的卧室仍亮着灯,他在里面思念我,一声声地叫着我的名字,还在流泪。我听见了,也看见了。我无法安慰他,只能默默地陪着他,看他的泪一滴滴连成珠子……不要哭了,你都高中了,学习很累,视力本来就不好,你再这样哭会把眼睛哭坏的……但,有口,难开……
人鬼殊途,老僧不会放任我和家人接触太久的,我们终究会分别,虽然对于他们来说,我,早已离开。
又是半个月后,老僧果真来找我了……
那是一个艳阳天,老僧找到阴影里的我时,一身老年装,浅衣袋里别着被卷成小筒的火车票,还是白眉雪须,慈眉善目地看着我,我知道我该“走”了。
“请再给我一晚上,让我和他们告个别……”我恳求道。
老僧没有迟疑道:“好。”
深夜零点,我单方面最后一次告别我牵挂的爱着我的家人,告别那只守在院门口已经不认识我的大黄狗。
狗驱邪……
“幸好还有你做门神守着家里,以前真没白疼你。”我冲着正叫得凶的大黄狗笑道。
“别叫了,这满镇子的狗都跟着你叫起来了,一会儿爸爸妈妈又该出来骂你了~”
“听话,别叫了……”
“不听不听吧,我现在也管不了你,你以后好好守着家,别让邪祟伤害老爸老妈还有你哥,知道吗?”
“你应该听得懂我的话吧?唉,算了……我要走了,我要消失在这世界上了,我……唉~姐姐走了,再见……”和不通人语的狗说再见,我也独一份了吧。可谁让这个家里只有它能看到我呢?
最后回头望了眼我的家,灯光如昼,温暖安详,我微笑着转身,再见了……
虽然我笑着说再见,但是我心知肚明,分离,即,永别。
在离去的路上,我认真回想起自己这一生——人生和鬼生。
人生里,作为孩子,我样貌不出众,能力也不出众,唯一能让别人家长称作“别人家的孩子”的地方便是成绩;作为姐姐,我和弟弟相处的绝不算慈祥温柔,每当回想起我自己严厉的样子都感到一阵后悔;作为学生,我十九岁考上了一所排名靠后的211大学,结果才上到大二,就止步了,大三大四、出国读研对我来说变为了不可能;作为女生,可笑的是,我连初恋都没有过;作为朋友,我好像生前都很久很久没有和好朋友联系过了……
人生,无为到可悲……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我没有另一次机会,真是应了那句话,人生没有彩排。
鬼生里,死在南方的冬天,头一年被困在异度空间遇到老僧差点消失,后一个月,半个月都在回家的路上,匆匆忙忙,竟然忽视了可贵的阳间美景,剩下的半个月,晚上偷偷窥探,白天慌张躲避……
鬼生,不外乎如是。
老僧租了个民房,大晚上有着白炽灯不用,非得点着根蜡烛,白色的,嗯,还挺好吃的。
“大师父,我回来了。”
“嗯。”
“大师父,你知不知道,你的生活方式真的很落后呀!就像,七八十年代的人一样!”知道既定命运,本身心愿也满足了,心情也变得轻松,打趣起来可不嘴软,谁让他之前吓到她了呢!
“大师父,你年轻时候肯定特别俊吧~嘿嘿~话说,你白天那身衣服,真是超级有气质!一看就是高人!”
老僧双眼澄澈,面容平静,高人气质无法言说。“你做好准备了吗?”
我也正了正脸色,许是大彻大悟了:“我做鬼这些日子,悟了很多。人总是失去才懂得珍惜,这话一点也不假。我其实心还有不甘,但也懂得道理,就是觉得,以前活得真是浑浑噩噩,忽视亲情友情爱情,自称追寻自己的目标可又什么都没获得,到死了,反而清楚了,我身边的亲人朋友才是人生真正所得。”
就好比,路上的人喜欢寻根问底,虚度了大好光阴。冬天忧虑夏天的姗姗来迟,夏天则担心冬天的将至。所以不停地四处游走,追求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自称爱着身边爱着自己的亲人朋友,到死方知,自己给予的爱远远吝啬于他们给予自己的。
珍惜自己的每一步路,趁着能走的时候,这样,就不至于自己不能走的时候,对着自己的脚步印迹面露后悔。
“正像我之前所想的,与其他人相比,我已经拥有太多的幸运,还能在死后逃离牢笼,完成夙愿。至于现在让我消失,我,心怀释然。”
屋子里静默着,我飘到打坐的老僧面前看着那平静的面容,顿了一下:“你真是个好人,谢谢你,老和尚。”不但帮我逃离牢笼,还给我时间与家人团聚,甚至还给我带了最后一餐。
我转头看了看那截正在霹雳巴拉迸发小火苗的香烛,歪头对着老僧笑了笑。
“来吧,我准备好了。”
老僧伸出手,搭在我手腕上,我闭着眼,等待着魂体的消散。
又过了一会儿,老僧撤回手,沉声道:“我已经渡过你了,你该走了。”
我惊讶地睁开眼睛瞅着他:“你这是,要放我走?”
“嗯。”
“你不超度我了?”
“我已经渡过你了。这个佛戒,你戴着,”我接过老僧手中黑黝黝的佛戒,戴在了大拇指上,“它可保你灵魂不轻易散去,遇到同道中人,不至于将你打散,还可,助你修行。”
“谢谢,谢谢大师父!!”
“走吧,你不能总是待在你家人身边,你已经使他们的身体有轻微的阴气入侵了,不过随着时间推移,不会有什么伤害,现在就像小感冒一样,如果你执意继续待在他们身边,就不好了。”
是啊,时间,会无声无息地抹平一切,也会,忘记一切。
“我明白了,谢谢大师父,我要离开了,我知人鬼殊途,强求只会害了他们,天地之大,我会好好修行,见识一下广阔世界。”
老僧颔首。
黑暗褪去,曙光乍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