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和桥田社长可能是很合适的一对哦,嘉子同学。”光莉睡前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戏谑地说道。
“请不要这么取笑我了……”我凉津津的手在被窝里攥紧了睡衣袖子。
“嘻嘻,晚安咯。”她拉上了灯。
骤然间我有点失望。还期待着她可能会说:“才不是取笑,因为你们……”
因为什么呢?
也许淘气的光莉也确实是想取笑我吧——谁知道她在这么说之前有没有想过这个原因呢。
玻璃窗并没有被拉上竹帘,窗对面是一片孤零零的绵密雪山,终年寂寞地下着雪花,把自己掩藏。一片惨淡的雪光在房间里的地上踱步,缓慢地打旋和跳舞。
我闭上眼睛,一片白色就浮在我眼前……灵动的,柔和的,像一团光芒……
从前雪山住着一只美丽的白狐狸宝宝。她那么白净,皮毛那样松软。雪花落在她鼻尖上或周围的毛发上时,都几乎分辨不出哪里是雪,哪里是毛。
她有着一双介于琥珀色和红色之间的圆圆的眼睛,滴溜溜地盯紧了雪地里逃窜的老鼠,皮毛厚重的胖兔子,和叼着这些猎物回来的妈妈。
“妈妈,雪很冷。要是不下雪多好啊。”
“孩子,雪是很重要的,没有雪,我们都会死亡。”
“为什么,妈妈?”
“雪是很重要的。白色的皮毛太危险,而且猎人觉得很值钱。”
“好的,妈妈。雪是很重要的。”
终年寂寞地下雪的山峰上,其实没有我想的那么寂寞吧。
雪是很重要的。那雪花仍然在簌簌地落下。
我睁开了眼睛,偏过头望着下雪的灰蓝色的天空——忽然我想去看看——那片白色的雪山。啊,我白天看到的,雪山上好似在移动的白色,会不会是小狐狸呢?
不远处传来光莉轻缓而均匀的呼吸声——我蹑手蹑脚坐起来,披上一件外套,走下楼梯,进了旅店空无一人的庭院。
被院墙拦住的风无法长驱直入,于是雪花便能安心自在地跳着舞蹈,不疾不徐地从云端飞落,摇晃着冰凉的腰身,落在所有颜色的表面上——染成一片洁白。对面不高的雪山那平平的山峰在灰蓝色的天空映照下,显得乖巧文静。
雪大概是真的很重要啊。
我感觉到我的衣袋似乎在震动——是一个陌生的短讯。
“杏木同学失眠吗?在外面太久会生病的。”
一股平稳,安静的气息从这话语里透出来,就好像清晨的竹林里泡着的一杯尚且浮着一根茶叶梗的绿茶,那绿色的茶汤映照着一小块圆圆的天空和竹叶。
我放下电话,乖乖地回了房间。
次日清晨我醒来的时候,光莉已经不在房间里了——九点钟,难道我睡过了很久了吗?
披着外套穿着睡袍就跑去了厅堂,看到佐藤君跪坐在矮桌旁,附近弥漫着一阵暖和和的大麦茶的丰收的香气:“早上好,杏木同学。”
“……早上好……唔……光莉她……”我愣愣地回复了一句。
“今天我们是自由活动,别担心。今早山森君和她去那边看日出了。你看,现在放晴了哦。”地上的雪花依然是白色晶莹的,却镀上了一层微微淡金色光:“真是个好天气啊,日出应该会很动人吧。”
虽然如此,但我还是想象到光莉摇着一头松软的蜜棕色卷发,在早晨寒冰黑暗的夜空下一脸心不在焉甚至有点被吵醒的愠怒地收拾爬雪山的用品的表情。不过,本来看雪山日出倒也确实是件浪漫的事呢……
“杏木同学回去穿好袜子吧,”佐藤君似乎注意到我身体裹着厚实外套却裸露着脚踝:“要不要上雪山滑雪看看呢?那里有很多游客都在玩呢。”
佐藤君大概会是一个很体贴的男朋友或者丈夫吧。我想:“如果他将来和谁交往或结婚的话。”
望着他在前面走的背影,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慢吞吞地跟住。
佐藤君是一个看不出喜恶的人。好像无论发生什么,听到什么,他都保持着使人放松而敢于继续和他相处下去的神态动作。
他带着丰盛的微笑,又从来没有表情一般。但是我却并不会形容这个微笑是面具——我还是能感觉到这个微笑中确实有真诚或者,微微的光芒?可是这更加神秘奇妙了。因为我几乎捕捉不到任何东西——他真是一个吸入一切的黑洞啊……
平时不锻炼的我前进的速度十分缓慢,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厌烦或者后悔没有搭缆车。
“真是抱歉,杏木同学。我不该硬是带着你爬山的,我想本来我们可以坐缆车,请原谅。”
我摇了摇头,咬了咬嘴唇,不说话。
他在前方一点的地方伸出手,想拉我上去。我只是无动于衷地继续自己攀爬。
“杏木同学不常出门或者旅行吧?”
“给你添麻烦了。”我轻轻说。
“哦,不会。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前几次出门在不熟悉的地方常常会睡不好吧?我记得我十四岁时和母上大人去东京,那床铺质感坚硬得让我几乎一晚也没睡着,哈哈……杏木同学累了吗?”
“不。”我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微笑一下:“只是这里有点冷。”
“是啊没错,”他迅速又顺畅地接上话:“出太阳融雪反而会比下雪更冷呢,而且女孩子总是会更怕冷……啊啦,也不知道一早起身的光莉同学会不会一路咒骂青也,哈哈……”
“光莉不会的,”我抬起头看着散发着温柔雪光的山顶,好似光莉就在那个方向:“她自己就带着光芒,怎么会冷呢……”
大概是我说话的语气过分陈郁了吧。我有点后悔——我会不会透露出太过忧伤的情绪呢……其实只不过是单纯的羡慕罢了啊……
“啊,桥田社长不用在意,我们继续走吧。”我急急地在他开口以前就封上了他的嘴。
昨晚的那只狐狸呢?她还在吗?
那团雪一样白而纯净的光啊……我搜索着,希冀她没有消失。
“杏木同学你知道吗?因为全球变暖的缘故啊,这片雪山的雪线每年都会升高一点点……我们也许是赶在最后几年来的游客哦……”
啊,重要的雪不见了。每一年都会变得像小狐狸希望的那样更加温暖一点,可是。雪是很重要的啊。
“也许过了几年,这里会变成可以种植松针的墨绿色山峰呢,你觉得这样也不错吗?”
小狐狸也许是喜欢温暖的,甚至还想像猫咪那样去扑蝴蝶呢——可是她已经开始渐渐地爱上了雪了——可是雪呢?她看着消失的雪地下裸露出点点灰褐色的地衣,决定去寻找它。
“我本人还是更喜欢雪一点,虽然下雪很冷,你说呢……”
小狐狸去问岩石:“你知道雪在哪里吗?”
岩石说:“什么是雪?”
“就是那种白色的,晶莹的的,一小朵一小朵的东西。”
“啊啊,我知道是什么了,那棵梅树上都是。我喜欢它,因为它很香。”
“杏木同学小时候玩过雪吗?打雪仗什么的,或者堆雪人?”
“不对,我是梅花。”梅树低下头,慈爱地说道:“我也不知道雪是什么,你能告诉我吗,也许我可以帮你。”
“雪啊,”小狐狸想了想:“就是白色的,软软的,没有香味的东西。”
“啊啊,我知道是什么了,你身上就是了。我喜欢它,因为它温暖。”
“咦,杏木同学小时候这么体弱多病所以不许出门玩雪啊……真是可惜呢……不如我们今天也堆一个雪人再下山吧?”
“不对,我是皮毛。”小狐狸身上的皮毛齐声大喊道:“告诉我们雪是什么吧!告诉我们,我们也来找!”
“雪啊,”小狐狸绞尽脑汁,想更准确地形容它:“就是白色的,晶莹的,冰冷的东西。”
“啊啊,我们知道了,你看那边的地上,到处都是。我们喜欢它,因为它剔透!”
“杏木同学不如偷偷再装一个雪球回去吧?然后扔到青也的脸上……哈哈,开玩笑的……”
“不对,我们是冰。我们是雪变来的。雪已经不在这里了。”
“那雪呢?你们知道雪在哪里吗?”小狐狸着急地说:“雪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雪在哪里?”
“不知道。”冰遗憾地摇摇头。
小狐狸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泪水还没有落下,就在皮毛上结成了冰。
“杏木同学,你还好吗?你的脸色好苍白。杏木同学?哎!你的额头很烫——我带你下山好吗?杏——”
“雪(yuki)……”
在哪里呢?
我失去了雪了吗?白团团的小狐狸哭着说。
“你说什么杏木同学?”我艰难地睁开眼,看见灰蓝色的天空和佐藤君的面庞。努力微笑了一下,意识开始模糊了起来。
啊呀……
雪是很重要的啊……我不能失去它……
雪在哪里?
小狐狸,白茫茫的云,灰蓝色的天,梅花,皮毛,冰块,亮晃晃的太阳的淡金色光,松树林……
雪在哪里?
好冷……但是又好热……太热的话,不就没有雪了吗?我不要这样……
“杏木同学来喝点水吧……”
我仍然睁不开眼,世界仍然是简单混茫的一片晶莹,雪白,轻柔。
水是温热的,不太烫,似乎又混合着什么带有药味的糖浆。
雪在哪里?
梅花,皮毛,冰块……
为什么雪一定要是冷的呢……小狐狸问我。可是我也不知道。
馨香,晶莹又暖茸茸的雪花啊……
我艰难吃力地睁开眼——那是洋溢着新年的暖光的房间——一个电热丝烧得红红的火炉,冒着热气沸腾的水壶,穿着一件暖黄色大衣的佐藤君不不远处。
“杏木同学,你醒了真是太好了。你在雪山上生病晕倒的时候大家都很担心啊……”
我仿佛忽然看见了。天空中下降的,飞舞的馨香,晶莹又暖茸茸的雪花。它们像普通雪花那样轻盈细小,又像一朵白色的春花一样在空中骤然绽放……
白团团的小狐狸的轮廓在我的意识里慢慢褪色了,淡去了。
我轻轻偏了偏头,望着佐藤君,露出了一个轻松愉悦的,如同行走在云雾梦幻里一样的神情——那是微笑吗?我也不知道呢……
可是忽然觉得好有趣呢……我把高大健壮的佐藤君比作一片大雪花,真的合适吗?好像很好笑啊……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