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山关路的兰桂坊每天来来回回路过,她是北方人,喜面食,老乡们有人在这里吃过后在QQ群里很是称赞了这里的黄鱼煨面。每次路过她都给自己一个憧憬:等我这次应聘成功就进去吃一碗他家的黄鱼面。
内地小城镇的孩子就凭着自己一腔的孤勇,考到这个被称为魔都的地方。第一次坐火车,汗味、方便面味和其他不明来源的气味混合着充斥了整个车厢,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紧紧抱着小姑给她新买的双肩包一晚上不敢合眼,里面有她进入那个大城市最理直气壮的理由:大学录取通知书。
她家房前的小凤初中毕业就跟人跑出去闯世界,当小学老师的父母狠拿她做了几回反面教材,那时她才上小学四年级。到她初中就要毕业时,小凤回来了,是从那个叫上海的地方回来的,就好像魔术里的大变活人,进去的是一个其貌不扬的瘦女子,出来一个婀娜多姿的俏女郎。最先去上海读书的念头刚一冒出,她自己都吓坏了,一下拿被子蒙住脸半天没敢大声出口气。而现在坐在火车上的她凭着仅有的文学经验想出一个场景:一叶孤舟在乌云密布的江面上飘摇。
四年,她褪去最初的惶恐,从一开始的胆怯到最后的痴迷,短短的几个月这儿的所有都令她狂热。放假回家的第三天她就感觉到了单调乏味,父母一眼望到头的生活更令她绝望,后来的假期她开始选择留校,家教、补课、假期社会实践、实习、写论文都是理由,父母看着日渐陌生的她已经无能为力。而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像当初来这里一样获取另一张纸,让自己理直气壮的留下来。
她终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进了兰桂坊。原来这里并不像她想像的那么大那么豪华,简简单单的装修,一楼只有四张桌子,门口边的桌子空着,她坐下来,马上有服务员过来递上菜单,她抓着菜单的手一下出了汗,那个操着本地口音的中年女人,看她的眼神马上不耐烦起来:“来点什么?”
她飞快看了一下所有的价格,最终低声指着菜单要了一碗酒酿圆子。
菜单几乎是从她手里扯走的。
终于没人虎视眈眈的盯着时,她轻吁了一口气。
身后一个男声带着亲切的北方口音从几个人的絮叨中脱颖而出:“这儿的猪排淋上梅林的泰康黄辣酱油最好吃,我只要不出差,每星期五都会来吃一碗黄鱼面,要一份猪排。面算是还好,猪排一定要吃的。”
她默默记下来,暗暗说:“等领了第一个月的工资,我一定要点一份黄鱼面、一份猪排,然后淋上这个酱油。”
这个男人的声音透着坚定和自信,又没有被本地的软侬侵蚀,清爽利落,让人毫无理由的相信他说的。
她已经成了这儿的常客,每次都是点一碗酒酿圆子,工资除了要交合租的房费、水电费,还要预留出每天的菜钱、交通费、通信费还有人情往来,剩下的真的就没多少了,家里的父母不用她补贴已经很不错了。
来这里只是一种仪式感吧,她每次只点一碗酒酿圆子,就着黄鱼面和淋了辣酱油的猪排味儿,慢慢吃着。也不是吃得起吃不起的事儿,她想要吃就从从容容的吃,不要带了计算和勉强去吃。
后来,那个女服务员已经能平和的给她端这碗酒酿圆子了,甚者还有一次放了碗说:“小姑娘你是蛮欢喜这个酒酿圆子的。”
他已经好久没出现在兰桂坊了。他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而他的长相居然和她暗地里猜想的一样,那天一进门她就觉得应该就是他,她在他的目光刚要扫过来时低下了头。
日子就这么不疾不徐的过去,她已经没有了当初那份仓皇和局促。第一次去外地开会时,当地人说我们这儿比不得你们上海时,她还有点慌张和气短,慢慢的也就习惯了,在旅途中遇到有人问你是哪里人时,她也可以很镇定的说我从上海来。
同事张姐给她介绍男朋友时,目光带了躲闪,语气透着暧昧:“这个小孙是我原来组长的儿子,人么是蛮可靠的,踏实、勤奋,虽然没上过大学,可单位还是蛮看中他的,最重要的是本地人呀,你晓得的呀,房子总归是有的,他父母呢都是公司的退休职工,保障是有的,过日子嘛是要实际一点的,不要只看长相的对哇。”
她低头掩饰自己的尴尬:踏实?这个词可以延伸出许多意思,不是大学生,父母都已经退休,恐怕这个小孙叫得勉强了吧?不要看长相?这是有多难以遮掩才不得不说。
她点头答应见面时张姐如释重负的神情和一丝不屑让她倍感屈辱。
张姐如打蛇打七寸一样切中了她的要害,能理直气壮的在这里待下去,是必须要有自己的一套房子的,她只身一人在这里不吃不喝干到退休也买不起一套像样的两居。
她的父母引以为傲的学校在这里含金量并不高,如果她花容月貌还可以憧憬一下未来,但勉强算的上清秀的长相使她从来没有非分之想,高富帅和灰姑娘的故事于她而言就是痴人说梦。刚开始也有单位的小伙子示好,大都和她一样几个人合租一套老式楼房,每个月辛苦计算着工资卡里的每一分钱,好像把痛苦放大两倍一样,她也从不轻易接招,蹉跎的何止岁月,还有她的心境和最后的一点自尊。
她看到兰桂坊贴出告示:本店因内部装修明日起暂停营业。
那位服务员见她进来说:“不是星期五,还过来了?还要酒酿圆子吧。”
她摇头:“一碗黄鱼煨面、一份猪排。”
不理会服务员诧异的表情,她在门口那张桌子旁坐下,把辣酱油转到自己面前,仔细看着酱油瓶,想着他在那群人中间脱颖而出的声音:没有辣酱油的炸猪排就像失恋一样。
黄鱼面并没有惊艳到她,汤温吞吞的,面也失了筋道,味精盖住了食物本身的滋味,要拆迁了吧?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味道,原来臆想的美味并没有如期而至。
倒是炸猪排淋上了辣酱油别有一番滋味,她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原来他说的没错。
服务员换了一个圆脸的小姑娘,看他们三个进来带着甜甜的笑:来了?
儿子孙琦从小就爱吃兰桂坊的酒酿圆子,每次她都会呵斥:那有什么好吃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