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来聊一个小插曲:最近在读黑格尔的《美学》,懂行的童鞋一定知道,这套(注意:这并不是一本书,而是一套四卷本)书在西方文学批评史上还是入门级别的。但是无奈猜猜智商不够,只好时间来凑,可是花了不少时间拜读,然而自我感觉收效甚微。与朋友说起近况,调侃自己要去“会会”黑格尔了,于是招致了朋友的诘问:
“猜猜,你们看这些东西有啥用?”
又来了。又是一个咨询“审美功利意义”的童鞋。前不久网上传了一个陈道明在《传承者》的节目中“发飙”的视频片段,我刚刚才看了,表示深度同意。陈道明在节目中也谈到“花这么多时间干这个(花鼓),到底有没有用”,他说“文化也需要接力,尽管它可能时间很短,但是它需要一个接力的过程”。这里猜猜到并不打算用陈道明的发言来作为论据什么的,猜猜只是想起之前在一个学弟的状态里看到了一句话,这句话是猜猜最欣赏的老师反驳这种“有啥用”的提问的,她说:
“你的世界里可以没有文学,但其实这个世界也可以没有你。”
回到黑格尔的《美学》,听到很多人抱怨看不懂黑格尔。猜猜看懂了吗?我只能不谦虚地说,并没有。但是这里猜猜却乐意关心这个问题:
为什么我们读不懂《美学》?
其实症结很简单:它(《美学》)太深。换句话说,它太精深。那么再换个角度说,我们太肤浅。
在阅读《美学•三(下)》的史诗部分时,我发现编者的注释部分多了。体现在,在一段黑格尔的长篇大论后,底下的注释会对之进行简单的概括和说明。这段简明扼要的说明总结性的文字即是作为作者深入论述了某一问题后的观点提炼。同时以通俗易懂的文字告诉我们黑格尔在那么一大段里究竟说了什么。也就是相当于将黑格尔的观点做了简化处理。因为作为读者的我们可能一时无法使自己的思想程度比肩于黑格尔的思维,那么就只好由编译者来充当解说员。于是这样做的结果是,黑格尔的大致思想内容我们总算是能摸清了。
但阅读一本书,尤其是打算读懂一本书,光靠编译者的单方面阐述似乎还远远不够。本来我们与黑格尔之间就有一个译者朱光潜的“第三者插足”,如果再去将编者的总结概括视如《圣经》就更是得不偿失了。所以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要硬着头皮去啃一啃这本美学经典的,并尽可能地从译者的阐述中窥视出黑格尔的真正观点。那么我们唯有踏下心来把手头唯一的这本译本打开,开始咬文嚼字之旅。
黑格尔的思想才能十分突出的一点便是善于将一些抽象的、形而上的概念以一种接近其本质的术语加以界定,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方便了他本人的论述工作。但这样做的后果便是为读者无形中增添了理解的屏障。由于语言本身所具有的局限性,用语言表述出来的含义往往与黑格尔心中所确定的那个范围有所出入,正如刘勰所言“暨乎篇成,半折心始”。反馈到读者这里就更加显得与本质意义相去万里。这或许就是我们一时无法读懂黑格尔著作的原因之一。
从《美学》中我们不难发现,黑格尔把思维的触角伸得很深。他常常是乐此不疲地寻根究底到一个根源性的概念——尽管这个概念对于我们来说有些陌生(因为我们通常看到的仅仅是这个概念所外化的表象,或者说是现象之流,而作者却早我们一步达到了本质)。在本质与现象的落差作用下,我们无法潜入到本质。于是我们便开始觉得作者的语言实在是玄之又玄。而懂点哲学的人肯定明白,现象是个别的,也是零散的、多样化的。当用语言来进行把握时,既可以指A又可以指B,即“能指”的不唯一不固定与“所指”的唯一与固定。而作者却是致力于探讨美学的一般性规律的。在语言表达上必然会青睐于一种固定且稳定的本质性术语。而这种语言在我们读者眼中看来是经过高度提炼的,也就意味着也是相对陌生的文字。于是这就造成了又一隔膜感产生的原因。
例如:“这种在凭借自己独立发出动作的个别人物身上发出作用的实体性因素原是史诗原则中的一个方面,现在在戏剧体诗的原则里也很活跃地起作用。”(《美学•三(上)》P244)
在这么一句让人看起来有点蒙的话中有一个词语让人格外摸不着头脑。要理解这句话,首先就需要弄明白什么是“实体性因素”。这显然是黑格尔高度概括的带有本质性色彩的用语。不过好在这句话有指示代词“这种”,那么我们不妨来看看指代前面的什么内容:
(往上看两句)“因此,动作总要导致纠纷和冲突,而纠纷和冲突又要导致一种违反主体的原来意愿和意图的结局。在这种结局中人物的目的性格和冲突的真正内在本质就揭示出来了。”(P244)
不言而喻,“实体性因素”也就是指“真正内在本质”,而文中提到它是“史诗原则中的一个方面”。于是我找到史诗部分,发现了这样一句话:
“史诗把这一切……因为对于诗来说,普遍的具有实体性的东西只有作为精神的活生生的体现,才算存在。”(P107)
当然,“实体性因素”较“具有实体性的东西”还是更高一层的抽象存在。
可到现在为止,我们依然对这个概念一知半解。于是译者忍不住出来帮忙。我们看到书页底部注释对“实体性”有了一个痛快了断的解说:
“实体性即事物的内在本质,用普通话说,就是行动所依据的道理或理想。”
前一句我刚才已经在愿文中找到了出处。但看到“用普通话说”这五个字我仿佛看到了编者对黑格尔也无能为力的无奈神色。
如果我们姑且认为编者的注释准确可靠的话,我们便可知实体性即为行动所依据的道理或理想。联系上文那句,似乎这样的解释是合情合理的。
既然编著者把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我们也就对黑格尔的心思一目了然的。这种“行动所依据的道理或理想”即意指一种终极性的理念,一种更根本性的概念,同时也回到了黑格尔的唯心主义。这也就回归了黑格尔在史诗部分那句话“对诗来说,普遍的实体性的东西只有作为精神的活生生的体现才算存在”。
于是到这里我们看到了前后观点一致且明确的黑格尔形象。但我们作为阅读者一般不太可能这样去对一本美学著作做这样的阅读,那么我们也就失去了一个有可能读懂黑格尔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