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可以像很多东西,我想,或者说很多东西可以像人。
老白像木头,很呆,又像看到光就冷静不下来,最终选择黑暗才能看出本色的玻璃纸,经常看着我的眼睛随后目光又转向我的头发或者任何一个不是视觉敏感点区域,对我说:“阿宁啊,快打开柜子。”
我总是不耐烦的回复他:“柜子里没东西。”
“没有?那我出个门就回来啊。”说完它就很激动地从椅子上突的一下起来,椅子不满意的发出别扭的声音混杂他骨头摩擦的声音,就像是坏掉的老式收音机里专有的声音的其中一种,有时候还会是厨房里摔锅碰瓦的声音和他不大声的惊叫声,有时候是水龙头开得特别大却没人注意到的声音,有时候会是黑夜里一阵阵呜咽。
人可以像很多东西,很多东西可以像人。尤其是人,老了以后。
那是,去年的夏天,我穿着短袖,老白穿着长袖,外面下着雨,时不时的灌来的凉风算是给这么多天的酷暑一个交代,知了也没有躲在门口的桂树乱叫。
可我还是,最讨厌下雨了。
“我求你坐下吧!”我喊住老白,不耐烦最终化为哀求。
老白回头看了一眼我,又默不作声的回去坐着,抬头看着昏暗的天花板,仿佛又忘了一切,嘴里叨唠着:“阿宁啊……阿宁啊……”
老白,确实一名老年痴呆症患者。
而我,却不是他深爱的阿宁。
那天晚上一反常态,可能是老白吃了什么睡不着,就这么失踪了,就连储藏房里也没有他的身影。
我撑着伞靠着像老白一样虚弱的路灯光下,拼命向前踩着雨水,传来城市里尘土和雨水混杂的味道,我有点想哭,感觉自己被人狠狠欺负了一样。
“老白!老白!”我狂喊着,但我总是要顿一下再喊,我怕哭腔淹没了叫声。
最终,我是在便利店附近的登登阶口找到了他,他脏兮兮的坐在地上。他摔过,我想。我简直想冲上去揍他一顿,用尽我的浑身力气,想对他大叫:“啊你这个死老头,都怪你!”并且告诉他一切真相。
我当然没有这么做。那一刻,我感到每一滴雨点都是在倾诉我的不快乐。
“柜子……阿宁……”在我扶他回去的路上,他只是弱弱的说着这两个词。
阿宁这个人,已经死了。死的时候,老白还好好的。人的潜意识真的太潜。
第二天早上妈妈来电话了,我跟她抱怨了一切,她很无奈,说老白最疼的人就只有我了,所以记得我。
说到这里我总是随便应付着妈妈先挂了电话。
“阿宁,快打开柜子。”又是那句听了无数次的话。经过昨晚的教训,这次我聪明了些,我打开了柜子,假装掏到什么东西放在口袋里。他又接着说:“吃呀!吃呀!”我转过身去,将一块空气扔进嘴里,咀嚼给他看,他看了竟然很像小孩一样欢乐的问我:“甜吗?”
我有些诧异的点点头。
后来这样的次数多了起来,老白的台词和那所谓的“收音机”的声音也多了一点,生活对于我来说,却还是那么的千篇一律,:上学、陪老白、上学、陪老白……仿佛除了上学的所有事情,都被“陪老白”一并概括了。
后来我干脆就买点吃的放在柜子里,我让老白吃,他却从不吃,都是由我一点一点的解决掉。那个木柜子已经有点年代了,该掉色的掉色,该破损的破损,里面用一层很厚的旧报纸垫着,我觉得有点脏,也就是当我想把报纸换掉的那一瞬,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缝隙掉下来了。
那是一张折叠干净的纸。
我不怀期望的打开,只是简单的看看它是否应该成为垃圾箱里的一员。里面的字是这样的:
李积宁:
到了外地要注意上当,赚了钱就回来。
XXXX年X月X日
这应该一封还没有送出去也没有署名的信。接着,我又看到背面写着:
没想到你先走了。一家子都会想你的。德辉也会想你。替我像你妈妈问好。
没有日期也没有署名,这应该是随手写的,习惯的叠好塞进柜子里的吧。
直到有一天,他就连我也认不出了——他本来就认不出我,可我那一天竟傻乎乎的就这么在他面前,声音颤抖的叫他:“老白。”接着比上次更大声的又叫了一声:“老白!”我抓住他的胳膊摇着他:“老白!老白!”
我一直喊他:“老白!老白!……”
他像这屋子里所有摆放干净的物品一样,显得我很冲动又多余。多余的不止我,还有我的妈妈,我想她应该是听到了我最后很虚弱的叫了一句:“爷爷……”
我的名字,叫做李德辉,我长得很像我爸爸。而我的爸爸,就是阿宁。
我从小就和爸爸的关系不好,他总是抛下所有人,走向属于自己的领地。
老白则是一个平平淡淡的人,我们之间很冷漠,只是小的时候他总是喜欢往柜子里存放着黄米糕、雪花糕等等,就等着哪天我来他家,翻他柜子。
他喊我阿宁。叫我翻柜子。
该死,为什么我总是把所有恨归于你,为什么我总是感受不到你的爱。
老白静静地躺在穿上,仿佛任何时候,他都将与背景成为毫无声息的画面。我静静地看着他,他有着像所有老人那样的干枯皮肤,那样塌陷的五官。没有什么特别的。
今年秋天,老白去世了。
后话:我的大奶奶是在我初二的时候去世的,最早死去的是我的爷爷,在我五岁的时候过世,我对二老都没有什么感情。
就由印象更深刻的大奶奶说起,她姓董,其他的我一无所知,我对她就像是对待所有的老人一样,偶尔为她捶捶背、洗洗碗,她封建思想很严重,对我不如其他孩子好,但偶尔还是会关心我。
就这样,我们是凭借着我们本身所有的“博爱”来维持这微弱的血缘关系的亲情。
直到有一天,我妈妈让我去老房子见见她,她已经快认不出我了。我倒是不在意,就这么履行我的义务坐在她面前,她躺在床上,就紧紧抓住我的手,拿着一个竹扇在眼前挥来挥去,口中说着:“它在我面前,它要带我走……”
她的手真的可以用瘦骨嶙峋来形容,并且布满了老人斑。我对她说:“我在这,你别怕。”
我一向是在大人面前很少说话的孩子,说出这样话显得有点尴尬,但我还是不停说着:“我在这。”
过了两三周,她就走了。我有点为她开心。对于我来说,老人活着就很痛苦。
是啊,他们都老啦。
为什么我们还要和他们计较爱的付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