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站到了这十字路口,正前方青石缓坡的尽头,就是你曾经的家,一孔孤独的窑洞,现在彻底的孤独寂寞起来了。
这青石缓坡我是熟悉的,曾经非常的熟悉。我沿着这青石缓坡上去,就到了你们的家里,你的父母兄弟姐妹,我都那么熟悉。我们无话不说,相跟着去学校,相跟着回到家里来。我们的相跟与众不同,我们吹着笛子,一路吹着出了家门,吹过小河,吹到学校去。放学后,我们又吹着笛子回到家里来。
那时候,学校里文艺活动比较多,我们两人一个吹笛子,一个拉二胡,一个捣鼓鼓,一个拍铲铲。不管其他人谁唱谁跳,都由我们两人搭档。我的技艺都是你教给我的,我常常称呼你师傅。我非常羡慕你的文艺天赋,比如有一次,我们刚刚看了一场电影《三打白骨精》,第二天在教室里,你模仿电影中那个“狼精”比划了几个动作,惟妙惟肖,逗的我们哄堂大笑。
你的聪明,使的你浑身都是武艺。你后来如愿加入了咱村里的晋剧团。时间不长,你就学会了拉胡胡,那是剧团里文场的老大呀。又不长时间,你又学会了打板鼓,那是整个剧团的老大。知道以后,我从内心里为你高兴,为你感动。
但是好像时间又是不长,你就离开了剧团,回到了家里。不是因为你的技艺不精,而是因为你的人际关系糟糕,好像大家都对你不满意。
我记不得你是在这以前和老婆离婚的,还是在这以后离婚的。我也想不来,你是因为离婚而和人们合不来,还是因为离开剧团以后,就和老婆离婚了。
总之是,大约自从和老婆离婚以后,或者说是自从离开剧团以后,你的苦难命运,你的悲剧,就开始了。
你破罐子破摔,看见谁都不顺眼,看见谁,恨不得都想和人家打架,一村人家都让着你,躲着你。你高高的个子,瘦瘦的个子,弱不经风的从村里小巷子里摇晃着走出来,人们就为你让出空地来。你没有收入,村里给你办了低保,你自己在赶集上会收一两块钱的卫生费,糊里糊涂地过着有一天算一天的日子。
后来人们说你是患病了,我就去看你。
我沿着那青石缓坡走上去,进入你那一孔孤独的窑洞里面去,你一个人躺在里面。我问你到底患了什么病,你说浑身一身病,糖尿病,肝病,胃病。我说你要保重身体呀。你怪笑了一声说,我保重身体?你颤悠悠地站起身来,高高的,瘦瘦的,指着院子里一大堆酒瓶子说,我就是喝酒,每天喝,顿顿喝,一天一瓶。我说你要节制呀,肝病不能喝酒的。你耷拉下脑袋说,活到甚会算甚会吧。
我们一起回忆了初中上学时候,我激动地说那时候我们一起吹笛子拉二胡,你是我的师傅了呀。你面无表情地说,我屁也不是个屁!你是大学生,我算个甚!
后来我又回去时候,你已经是不出门了。人们说你已经是癌症晚期。不久,你就去世了。
你的去世,村里人们都表现的很平静,很自然,说你好话的人少,但我的心里还是很难平静,我想起来咱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吹笛子,拉二胡,打乒乓球。
你是聪明的,甚至可以说有点聪明过度,因为你常常恶作剧,几乎所有女生都厌烦你但也怕你。你不是把一只蚂蚁放进某一女生的脖子里,就是突然地趁人家站起来时候,把人家的凳子拿走,闪的人家跌一跤。
那时候,学校距离村子里是有一条小河的。每每河水暴涨时候,所有男生都要背着女生们过河。但好像没有女生让你背过,因为她们都怕你一不高兴把她们扔到河里面去。
你跟剧团的时候,你超常的技艺也吸引了不少仰慕你的女孩子,但是人家坐到你跟前,你总要弄的人家哭着离开去。我到现在也不清楚,你和老婆离婚到底什么原因。
看着这坚硬的青石缓坡,望着那一孔孤独寂寞的窑洞,我的心里又浮现出你高高的瘦瘦的弱不经风的身影,我特意的把你的名字写成“血平”,是我感受到了人生的悲哀,你参加过几年晋剧团,但你大量的时间里,是在用生命演绎着一出悲剧。
哀哉,血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