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字历经几千年的辗转流传,很多字义已经发生了重大的变化,这也造就了很多古文中的“冤假错案”。《出师表》中的“先帝不以臣卑鄙”,诸葛亮再谦虚也不可能用今人的“卑鄙”来形容自己吧,幸好这段文字被语文课本收录(我读书的时候),中小学生也明白。 “明哲保身”就没这么幸运了,这个成语本出自《诗经》中的“既明且则,以保其身”,意思是“明智的人善于保全自己”,可惜今人一般借指胆小怕事、躲避问题的处事态度。
个人觉得最被厚诬的还是“中庸” 二字, “中”在中国文化中本是不偏不倚、恰到好处的人生智慧,“庸”本通“用”,在先秦是褒义词,含“不易不变、持之以恒”的意思。可惜由于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中庸”一词往往被今人等同于“平庸”。“平平无奇,左右不敢得罪”成了今人眼中“中庸”的代名词。试想,若“中庸”真的等同于“平庸”,当年子思怎么会以《中庸》为题著书立说,《中庸》又怎么会被二程朱子所推崇成为儒家《四书五经》中的重要经典?
“中庸”是“中”而“庸”,程颐对“中庸”的注解就非常清晰:“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庸”指不可更易,不是别的东西不可更易,是之前这个“中”的原则不可更改,就是说不偏不倚的原则不可更改。《中庸》一书中“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可谓是对“中庸”的极好诠释。“喜怒哀乐之未发”不是指将情绪憋着不爆发,而是对情绪的管控,使心中的情绪处于平衡的状态,既不过喜也不过忧。“发而皆中节”也不是如一些朋友想当然的觉得“一旦发作就能打中对方的要害”(今人一些朋友的“创造力”还是很强的…),“节”指“适度”,就是指“喜怒哀乐”的情绪一旦表现出来也可能合情合理、适时适度。拿心理学的标准,“喜怒哀乐未发”就是情绪管理、自我认识、防止负情绪的出现,“发而皆中节”就是就事论事、防止情绪泛化。
“圣人之心如明镜,只是一个明,则随感而应,无物不照;未有已往之形尚在,未照之形先具者……周公制礼作乐以示天下,皆圣人所能为,尧、舜何不尽为之而待于周公?孔子删述《六经》以诏万世,亦圣人所能为,周公何不先为之而有待于孔子?是知圣人遇此时,方有此事。只怕镜不明,不怕物来不能照……”(《传习录》上卷,陆澄 录)
王阳明上述这段话与佛家“转识成智”、“转阿赖耶识为大圆镜智”的境界已经非常接近了。所谓“胡来胡现、汉来汉现、物去境空”,大圆镜智本是指修为到极高境界时心中不再执着,历尽娑婆、随缘而现、不落印象。圣人著书立言也是这样,如同佛法也是缘生之法,众生有烦恼所以佛法才出现于世。“圣人遇此时,方有此事”,需制礼乐时恰好周公在世便作礼乐,礼崩乐坏时恰好孔子在世便著《春秋》、删《诗经》。“圣人之心如明镜”就如同《中庸》里“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随感而应,无物不照”便是“发而皆中节谓之和”。“随感而应”的变化必须基于“心如明镜”的原则,儒家来说坚持不偏不倚的“中庸之道”就是这不变的原则。
又如阳明说的“人须在事上磨,方立得住,方能静亦定,动亦定”,“中庸”之道不是谈玄说妙而已,职场、生活、交友、做学问都需要坚持不偏不倚的客观态度,但这恰恰是最难的地方。懂“中庸”的人不说“中庸”但言行处处恰到好处,不懂“中庸”之人时时刻刻说“中庸”但是言行偏颇。在当代社会,中庸之人看似平庸,平庸之人看似中庸,其中的区别和尺度是我们最需要花功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