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2More than a Woman

万水千山只等闲,约定的日子很快来临。为了不搞砸约会我特意起个大早。心态决定穿衣服的颜色,出门时我挑了一件藏青色风衣搭配浅蓝牛仔裤,后者代表轻松自如应对,前者则象征我对稳重的追求。尽管是几年前旧货,这身儿也曾拉风过。

今天街上蛮热闹的,人头攒动,距离春节只剩下半个月左右时间,许多商铺早早把年货搬出来,喜庆的氛围和我融为一体。我们计划是在学校对面的报刊亭碰头,然后一起往中心商圈方向走。我原地等候几分钟,直到一股馥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当我回身,不出所料杜茜亚已落落就位。

她穿了一套蓬松的粉色绒装,领子上的细毛随风摆动,腰间还挎着一个白色镶珠子的包。虽然上次已足够惊艳,但今天的她更像是悉心打扮过。我顶着内心巨大波动,说了声“走吧。”看眼时钟,不偏不倚正好是十二点。

一路上我俩步调一致,我有意在她前面大约半步,据说能彰显男子汉气概,给女生予安全感。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一家西式连锁餐厅。这种伪文艺风的店早就落伍了,我知道,我知道,不过你指望对约会毫无经验的我有什么更好主意呢?我光顾过这家店多次,最吸引我的是其内部素雅的木色调装潢以及一台曲库存了很多老歌的数码点唱机,音乐可以掩饰我少许不安,而对这儿的熟络也让我觉得占据着主场优势,信心倍增。

店里用餐人不是很多,我们挑了一个靠窗户的位置方便俯瞰街景。我优先替她抽出椅子,当面对面坐下时,明媚的日光使我眩晕。我呼唤服务员拿张菜单过来,对方告诉我可以直接扫桌角的二维码。

“现在都这样了吗?“我慌张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应该是吧。”杜茜亚笑眯眯地径直瞧着我,瞧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她把挎包放下了,放在座位旁,外套一并脱下挂到椅子靠背上,里面桑茶色的毛线衫勾勒出她浑圆的胸部曲线。我把手机菜单调出来旋转个个儿交给她,她选的是中餐,我点了一壶咖啡外加一份肉丸子意面。想到这里,我突然惊觉一件极有意味的事情:当初忽必烈和马可波罗一起吃饭时是不是也是这副阵仗?

马可波罗真的来过中国吗?我看到的主流说法是:没来过,那本经由他人道听途说创作的游记自然是造假的。但它实实在在掀起了东方热,哥伦布受此影响抱着找寻中国和印度的念头阴差阳错抵达美洲大陆,开启殖民时代,间接导致了两次鸦片战争,之后是这个创造过丰富悠久历史的文明被列强压迫的一百年。

“你怎么走神儿了?”服务员提前把餐具送来,杜茜亚用筷子暧昧地敲我手指头,“这次,你能不能猜到我在想什么?”

我愣愣瞅了她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好家伙,小妮子在抖包袱啊,厉害厉害。

“闭上眼睛。”她侧过身,手伸向桌子下方。

“什么?”

“快闭上。”

我心咯噔一下。她绽开朱唇缓缓起身,我的肌肤能感受到她逐渐靠近的鼻息,一抹有温度的轻柔不时从我面颊与脖颈间划过。

“已经可以了。”

我没敢动。她又重复一遍,我才睁开眼睛。我露出惊讶的模样。

“很暖和吧?我自己动手织的,上次一见到你就担心你会冻着,以后出门时别穿那么少了。”

我含糊“嗯”一声,把头埋下去,免得她看出我有多激动。我的整张脸都在发烫。我提出想去镜子前欣赏下,她开心地笑起来,说没必要,但我还是默默去了。

来到卫生间,对着洗手槽镜子。这是我见过最美好的姑娘,我想立刻娶她。围巾的颜色跟结婚证封面一致,我仿佛看到了隆重的婚礼现场,她正一步步朝着台上走来,来到我身边。我们今天会有机会牵手吗,然后是拥抱和接吻,甚至更进一步?她大概会说自己还没准备好,我能够理解,女人都比较保守嘛,反正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可曾遇见男厕所外面有排队的场景?男人天生就是比女人更有效率——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我就这么闭上了眼睛,神魂颠倒,浮想联翩,直到听见隔壁有小便的声音把我浇醒,让我意识到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我现在有些懊恼,啊不,是非常懊恼!为何我如此粗心大意,为什么我不知道给她预备件礼物呢?我一直是个不成熟的人,过去这些年里发生了许多事,我在原地徘徊很久,我们也无可避免地会聊到这类话题。

我揣着不安的心情从卫生间走出来,一位服务员小姐正端着咖啡壶来到杜茜亚跟前,我忙穿过座椅间缝隙,说:“放着我来吧。”因为不知道她口味偏好,所以两杯我各加了几块方糖没有放奶。

“阿丘和我还真是有缘呢。”

“是吗?”我双手捧杯,安静啜了一口咖啡。

“是啊,学校提供的最后半年交流机会,马上就要到国外念书了。我预定了机票,大年初三那天的航班,等毕业后我一定也会选择留在那儿继续深造吧,不知道又要过多久。”

“还是一如既往的优秀嘛。”

“你知道吗,连我自己都不确定下次再回到这里是什么时候,所以那天能够遇见你,嗯……总觉得像命中注定一样,这就是缘分吧。”她露出颇为得意的笑容,我也心领神会地跟着笑笑,并顺势为她多添了两块糖。

“你呢,学业还顺利吗,对未来是否已经有了明确的规划或者打算?”杜茜亚一边搅动咖啡一边询问。

正忘形的我表情一下子凝固起来。想不到这么快就直击要害话题了。

“咦,你放假特别早嘛。我上个月通过了语言水平的考试,这段时间都在做些生活上的准备。”她明显产生了不小疑惑。

“呃……我是由于……呃……我只是想……”我的心脏剧烈跳动,一场场风暴席卷我大脑。

我并非没有事先排练过用话术回答地尽量巧妙,不失分寸,但看着她眼眸,我发现自己很难去骗她,于是只隐约透露自己得了某种顽疾,身体不适之类的,却又不交代具体是什么毛病。她执意要知道,我索性不回答,然而我越是不肯讲,她就越往糟处想。没有最糟,只有更糟,这里的气氛就越阴郁。当个诚实的人真难呀,我是从何时开始到了不能说真话的地步的呢?

“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我猛低下头颅,此时汤匙与瓷杯碰撞的声音深深让我感受到她的吃惊与难过。

“所以你上次说有事着急离开也是个大谎言?”

我轻点几下,轻微得难以被察觉。

“怪不得第一眼见到你便觉得你好像没什么精神呢……”

一声细如发丝的叹息。我不确定她从我遮遮掩掩的态度中猜出了几分真相,不过这个问题存在可能性的答案本就是不多的。唉……到此为止吧,我伪装出来的坚强,全派不上用场了,别逞强了!别勉强了!

她陷入沉默,显然是该轮到我说点什么,可现在别说起个话头,我连头都抬不起来。我们像两个陌生人一样坐着。一位白帽子大叔从后堂钻出,他雷厉风行,以夸张的动作在我面前摆好一盘意面并撒上奶酪碎。又僵持了大概半分钟,摄人的宁静,食物冒出的蒸汽凝聚在窗户上,然后变成水滴淌落。

余光中一瞥,一颗豆大的泪珠从杜茜亚眼里掉下来,砸到杯沿上四溅开。她身体在止不住一抖一抖,更多的泪水在她眼眶中打转。我该怎么办?

“都是我害的吧?”她痛心看着我,竭力抑制哽咽。

“为什么这么说?”诧异是我唯一心理活动,我感到脉搏加快,差点把叉子碰落。

“要是那时候没有逼你就好了,我要承担起很大责任。”

“不是那样,不是那样……子……”

杜茜亚这番突如其来的道歉话让我无比难堪,但一想到她愿意为我抹眼泪,心里还是挺感动的。她当初为什么会性情大变,对我冷漠呢?我变成这样真是她造成的吗?她现在又何必要哭泣呢?我满脑子想着这些问题,同样觉得胃拧成一团,连一句“别哭了”也卡在嗓子眼儿说不出来了。

厨师端着一份肉蟹煲再次摆到我俩之间,师傅是同一位师傅,可这次换了个更高更窄的帽子。太花里胡哨了。他瞅瞅杜茜亚又跟我互视一眼,接着熟练淋上酱汁和搅拌,表现得十分淡定。一出跋山涉水的百依百随的被刺到嘴的情人冲突。

我把咖啡添满,才聊一会儿就成了这番失控状,一时间真后悔没多编几套瞎话,暂时也只好任由她哭完吧。负责任的男人看到抽泣女士是会毫不犹豫上前抚慰与交心的,这升温了二人之间的感情,赋予他们一段段甜美回忆,反之则是个孬种。我依然处在困惑中,想不明白,只有看着桌上食物一点点凉掉。当个孬种绝不是什么很好玩的事儿,我持续按压太阳穴,把厚餐盘往她那边推了推,最终还是开了口。

“你听说过‘一期一会’吗?”她耳朵动了一下,我可能打开了局面。

“……是某本杂志的名字吗?”杜茜亚仍带着些许哭腔,一双泪眼已经肿了。

“这是个源自日本茶道的词,不过再往前追溯就到了佛家里的禅学,所以即使国别、文化不同也不至于太难理解。它字面意思是,抱着一辈子只会遇见一次的态度与对方交流。”

“那么,是告诉人们要珍惜眼前缘分吗?”

“给你纸巾。”

“呜,谢谢。”

“相反,这个词恰恰在劝谏我们打消这种念头。你想啊,如果相见时总惦记着‘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了呀’,‘大概再也没法见到了’,人只会变得格外谨慎、流连,被患得患失的杂念干扰。‘一期一会’就像是敲木鱼的声音,提醒我们专注享受当下一起度过的每分每秒时光。”

她略微沉思,非常认真地点了两下头,似乎在说原来如此:“阿丘这点从来没变呢,总是知道各种各样神奇的知识。”

我“唔”地笑一声。

曾经每天杜茜亚都会与我分享她生活中的新鲜事,作为回报,我常常把从电视节目或者书籍里搜集到的有趣内容讲给她听。她以为我懂的很多,其实不是,我知道的都是浮于表面的东西,而我对她一窍不通。记得有次放学回家,她想绕远路去花店买束康乃馨送给妈妈,我告诉她这只是商家们一种利用人心的营销手段,为此我还给她科普了“母亲节”这个概念原本的发起者因为不忍看它被过度商业化包装,违背初衷,于是整个后半生都在举着标语牌子号召人们对“母亲节”进行抵制的事。虽然我解释这么一堆,但她根本听不进去,反问我为什么不也送一朵给妈妈。我说我不用买花,我心中有本账簿,我全部记在簿子里了。

一场精彩绝伦的演讲。我趁热打铁地和杜茜亚继续闲聊着,完全是天南地北一通瞎扯。她情绪在慢慢平复,我表现好到我都快不认识自己啦。

“你在看什么?”

“好像下雨了。”她终于不再回避与我的互相对视。

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雨点敲打窗户。这是我吃过最美味可口的一顿饭,我们吃了很久很久,外面雨渐渐变成雪,雪覆盖整座城市。



结账时,她执意要来买单,把我吓一跳(莫非她已透过哪些细节知晓我囊中羞涩?),最后妥协了大家各支付一半,前提是待会儿在电影院的开销得由她全部负责。我脸上泛起会心的笑,我们并没有讨论过去看电影的事儿啊,不过正合我意就是了。

她先我一步走出餐厅,且不忘撑着玻璃门免得它自动闭合。之后我俩并肩而行,我嘱咐她小心点,因为路上有积雪会非常地滑。

节假日的电影院内总是挤满了人,许多小孩在哭,许多妈妈在哄。这家电影院有六间放映厅,却有四间被排了同一部片子,所以基本没得挑啰。

“你拿一下。”检票前,杜茜亚将饮料和一大桶焦糖爆米花塞到我手里。看来这个年纪的女生都很爱吃这个呢。

进去找好座位,距离正片开播还有一段时间,我们像两只小不点一样,嘎嘣嘎嘣的,一刻停不下来地抓爆米花吃。前排有个男的往天上扔爆米花,然后头轻微上仰用嘴巴帅气潇洒接住,我试着模仿他这么做了,可掌握不好角度,连续三次均以失败告终。

人类的欲望从来不会减少。这些年为了不让生活太枯燥洒家共看过一百零六部电影,马上就是第一百零七,也只有看片儿才能冲动啦。我爸之前在电影院上班,十八年前,这份工作薪酬很低,活儿也少,他领着我陪我在放映厅里一起度过了一个个愉快周末。长大后去电影院的过程同样比较惬意,除了买票时候。售票员老问我有几个人,问得真奇怪不是吗?我环顾四面,就、就、就我一个啊。她们会用一种深切同情的眼光打量我,我习以为常了,一拿到票便迅速转身离开。

现代多数人纯粹是为了社交才来这里面的:

——昨天在电影院看了部非常牛逼的电影。

——讲什么的?

——呃……对不起,忘了。

这不怪他们,院线的新片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是垃圾。当然,也怨不得电影院,行家们晓得,一部真正的佳作需要经历时间沉淀,累积多次评判才能有定论。但我依旧没少去,可能是寂寞吧。我曾经用一张票在电影院呆了足足一天,扫地阿姨甚至认出我。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不知多久以前了。我偶尔也会买张午夜场的票,每次都能体验到包圆儿的感觉,成为我这种游手好闲之徒才能独享的并不风光的特权。

头顶灯光一下子暗下来,我将无法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偷瞄杜茜亚侧脸。影片正式开始了。

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里我打了许多个哈欠。虽然早就猜到电影不会太好看,可还是没想到会这么狗屎。这部片子之所以会获得如此高的关注度还要归功于它的其中一位主演。他很低调,当明星的原则就是不要过度曝光,保持神秘感。他遵守得很好。这么简单道理不是对谁都适用的,有些艺人只要敢隔半年不出镜就过气啦,他不一样,靠的是稳定输出优质作品,不过自今儿个起网上风评恐怕会一落千丈,晚节不保。谁叫他的演技丝毫无法撼动影片一塌糊涂的事实?骇人啊。要说整个观影过程中唯一让我觉得好玩的地方,就是在电影结尾处一场吻戏:男女主正式确立关系,牛粪泡上鲜花,两人要打算亲嘴了,我赶紧用手把眼睛捂起来,挡住“少儿不宜”的镜头,杜茜亚被我这动作逗得发笑。我很久没逗她笑过了,我喜欢听她笑。

“觉得这部电影怎么样?”

“故事非常精彩呀,演得也很好!”

“是嘛,我也这么认为耶。”我刚刚说了什么吗?没有的事,任何话语只要是从她嘴里说出来都立刻变得很有道理。

天黑起来挺快,迈出电影院时商业街两边的霓虹灯招牌已一片闪亮,车灯连成排映照在被雪打湿的路面上,一个缤纷多彩世界。现在该是吃饭的点,但我俩不怎么饿,所以只在路边买了几样零食,这样节省下来的时间就能在街上想逛多久逛多久。我寻思,一场富有青春气息的正常约会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我们手臂与手臂挨着轻松畅快地交谈,不知不觉聊了许多事,大部分是童年的事。有一次我因为家里人忘记撕日历,误以为时间静止在二十三号,我高兴疯了,寒假作业一个字没动,结果第二天一觉醒来看到日历变成二十五号。我俩前仰后合地笑。为什么从前的日子总是单纯且幸福呢?

穿过广场的时候,杜茜亚问:“要不要一块去放灯?”

我禁不住地点点头。

她这里所说的放灯,是指中央喷泉一带开阔地贩售的孔明灯。当我们到达时,已经有不少人围在那儿,星星点点的火光冉冉上升,很浪漫的样子。

“多少钱一个?”

“五块。”一个圆乎乎的脑袋从人群大腿间探出来,用充满稚气的声音回答说。

“原来这么便宜啊。”

“一般都是这个价呀。”

“是吗,我从来不知道。”

“请你们写上各自心愿吧。”他从容取出竹筒里秃笔,还配了小小墨盒。文房四宝凑齐,只差个案头了嘿。

小朋友说他九岁,念四年级。他今天来是专门为替妈妈分担工作的,后者忙于帮顾客灯笼打火和负责放飞,她身上挟着一大一小两个蛇皮口袋,我与杜茜亚人手一个的纸灯本来就装在大袋子里头。

“期待地球快点爆炸。”我一蹴而就,字也歪歪扭扭。

你可能以为这愿许得很随意,其实呢……它确实很随意,越是走投无路的人才越盼望出点大动静。自己一塌糊涂,干脆同归于尽,大家都别好过。世界末日,一切都化为乌有,然后一切又从头。

间隔两米背对我的位置,杜茜亚正伏在一处花坛石栏边沿,聚精会神地一笔一划在书写。印象中女孩子的愿望总是和姻缘扯不开关系呢,谈恋爱对她们来说比什么都重要,她也会这样吗?她当下有喜欢的人了吗?那个幸运儿会是我吗?啧啧啧,心里顿时痒痒的,想知道答案又不可能直接问她,凑上前瞄一眼则太显冒失,有被发现的风险。真是难以两全。我将灯轻轻折好,然后交到小朋友手里,最终做出抉择。

我们耐心排会儿队,轮到男孩的妈妈为我们把灯芯点燃。她是先帮我弄的。我配合她捏住纸张下方的四个角,孔明灯迅速鼓起来,我面部能感受到一股明显热气流。检查几遍没问题了她示意我可以放手,灯笼开始徐徐升高。越来越多的孔明灯飞上天,从起初的零零散散到最后整个夜空都流光溢彩,这样的绝妙风景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目光。唯有我除外。

我并非无心欣赏,只是有件事儿迫不及待去办。趁杜茜亚看得入迷,我十分机敏说了句“忘记还毛笔了”,避开她视线小跑着离开。回来时,她问我怎么去这么久,我气喘吁吁,支支吾吾。

“那边好像很多人在放烟花,我们也一起去看看吧。”

“好哇。”我忙清了清嗓子说。

广场一角,我们从个老婆婆处购得了儿时常玩的仙女棒,十块钱就能买一大把,我买了两个十块,用赠送的打火机一点着就会喷出耀眼火花,要是拿着它一边跑起来的话,会更漂亮。杜茜亚眼尖相中了广告牌下面的一小片空旷地,我比她慢半拍,她大声呼唤我名字,我追过去的瞬间就被迷住了,眼珠子整个扑在她身上。驱散黑暗的舞者。她正开心地挥舞仙女棒踮着脚尖转圈,姿态轻盈和谐,火花也旋转个不停,实在好看极了。美中不足的是几对少男少女随之聚拢到这边,他们吵吵闹闹,嘻嘻笑笑,看不出任何隔阂。有个男生嘴里喊道:“要响了啊!”众人齐捂上耳朵,紧接着一连串火药弹丸拖着长长的尖啸声冲向云端,逐渐消失,然后又“砰”一下在最高点闪烁爆裂开,化作红色的,黄绿色的,还有靛蓝色的烟花雨倾泻下来,遮没了杜茜亚的光彩。

空气里一股浓浓的硝烟味。为与他们较劲似的,我把剩余仙女棒一次性全点着了,钢丝棉连同木棍卷一块儿剧烈燃烧,噼里啪啦的火光映在我脸上,可即使这样也无法跟被照亮的夜空抗衡。火势在我手中越来越微弱,眼看就要熄灭。我一副无奈不知所措的神情,坐到附近长椅上,发起呆。

雪又开始冷寂下着,举头仰望的话,除了漫天烟花和云朵,还有一些飘荡的纸灯。我将手臂搭到椅子后背,喃喃细语着,反复念叨的话是我刚才穿过紧密人群找到那小朋友时,他偷偷告诉我的。是啊,我作弊了,方法简单而猥琐——许愿灯从来不会起作用,钱却能通神。我事先给过男孩儿一笔可观小费,悄悄叮嘱他,让他借着传递灯笼的机会,把跟我同行女伴书写的内容大致记下来。计划圆满成功。我没看走眼,他挺上路子,凑到我耳边一字一顿说出那个心心念念的答案,听完我怔了一下,由衷向他道过谢,久久立在原地。

我头顶上空,灯笼们已经飞得很高很远,唯独杜茜亚的那盏却像是漂浮在我眼前打转。那盏灯很别致,上面的字隽秀工整,一如她本人,我几乎能看到她双手合十求天保佑,皎洁的月光将她身体笼罩起来,勾勒出一圈朦胧光环,像个圣女一样。我神色茫然地盯着她唇,听她默默祈求:

“祝阿丘能够早点找到让自己重新开心快乐起来的方法。”

……

……

这是种极致矛盾的体验:当我双目紧紧闭上,激动的感觉涌遍全身,我继而又睁开,却是无边落寞宛如漩涡般在眼前扩散开来,使人难以遁逃。我实在不该耍些小聪明,何必追根究底,否则我不会像现在这样黯然神伤。

这个人仍是爱我的,我也始终如一爱着她。眼下的她漂亮聪颖,有恻隐之心,未来的海归高材生,而我呢,善良、体贴、勤劳,一个都跟我不相干。没学历,没工作,没前途,这便是我的现实。当她隐蔽地流露出对我的温润和柔情,我又是如何用偷鸡摸狗的下作手段予以回应?我俩处处体现出不般配,要让如此悬殊的二人产生爱情,恐怕只有在烂电影里才能见到。我们是有过在一起机会的,曾经有许多美好与我擦肩而过,如果时间能够被定格,能够永远停留在那短暂一刻,如果能的话……事到如今太迟了,我已无颜再面对她。

广场上熙来攘往,热闹非凡,唯独我呆的这一小块地方,潮湿阴暗,旁边是化了一半的积雪——这雪黑黢黢的,上面还插着几根烟蒂,像被堆在卑污的扭曲的垃圾山上。我身后树木的叶子早已全部掉光,就连这把长椅也十分破旧,简直让人难以坐下。反观杜茜亚那边,她面朝光源,我眼里的她本该很清晰,可这份光芒过于刺眼,使我没法看清她,好几次我伸手想去抓住她轮廓,却无论如何够不到了。这是个征兆,代表告别(尽早抽身对你我二人都好),请原谅(务必谅解我这无耻者的悲凉苦衷),再也不见。今天这场约会对我来说仿佛是做了一场阔别已久的美梦,不过马上,这梦就该醒了。

“啊,灭了。”她抬起眼远远看向这边,“阿丘,你不玩儿了吗?”

我晃动一下头,沉浸在思索中:“我的烟花结束了呀!”随后又轻轻补充一句,“你的还没有。”



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心里藏着事儿是很难受的,一开始能死死咬紧牙关,时间久了也会按捺不住透露给亲朋和伴侣。然而要在这个社会长期稳定生存,你又必须得学会管好自己的嘴,比如每年那么多高官与明星落马,都是机密不慎被他者知晓,再没有比来自枕边人的爆料更彻底更具杀伤力。不过对我来说,做到这点就没那么困难了,我从不告知别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我习惯在心底埋藏许多秘密。

杜茜亚有些惊愕,踩着小碎步赶过来。她表示愿意将烟花分我一半,我说没关系,我可以看着你玩儿。

“那怎么成?”她挽着我胳膊就要起身,却发现我眼神低垂,一副麻木、屈从、萎靡的样子。她收起笑容,不好再说什么地坐到我旁边,显然被扫了兴。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做,这本来会是个甜腻到掉牙齿的夜晚,但我没有办法。多年以后,我会因为她今天施舍过的善意而后悔没能和她在一起的生活,正如我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但我没有办法。我是注定要带着遗憾与伤感的情绪继续独自一人的。

她抿着嘴唇睁双楚楚大眼睛看我,我则始终还以缄默,她无法强迫我。我们互相熬了一会儿。

“我有点累了,今天就逛到这儿,送我回家吧。”她中气不太足地说。

我点点头。这反应糟透了,可我一点闲情没有。

两个人沙沙踩在雪地上,这条路,有种怀念的感觉,我们年少时常常一起走过。虽然走在一起,可寂寞有增无已,我们相顾无言地经过一排排商店橱窗,就像逛完街后的疲惫下沉为失落,但我们并不完全出于疲惫。她走得很慢,小心翼翼的,丝毫看不到发梢摆动。我走得更慢些,其实我那都不配叫走,只是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拖拽我前行;我的鞋袜里有雪水渗入,忽冷忽热很不舒服;我的背佝着,像被雪压弯了。如果现在绕到她前面,估计是会从她脸上看到绝望的。

还是杜茜亚率先打破沉默,她自顾自讲起了即将去往的大洋彼岸,那地方对她而言既遥远又充满未知,让她有点害怕,同时她也非常享受这份新奇感觉。接着她聊到自己初次来大姨妈时的心情,之所以会跳转到这个话题是由于二者带来的体验有许多相似处。我很专心听着,不过没有搭话。

“有次我远远听到你说了句‘大姨妈’,老师都给引过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就回家问爸爸,他也吓得从沙发上跳起。我由此对你留下深刻印象。”

我差点没憋住笑意。我记得清清楚楚,的确有这么回事儿。那天我同桌血染裤裆了,我有板有眼地解释,我说不要紧,这是大姨妈。直到课上一半老师察觉异常。她责怪我让我别净瞎说,怎么可能是大姨妈,男生永远不会来大姨妈,然后赶紧送我同桌到保健室去了。

我有点摇摆,我在纠结要不要把这件糗事讲出来,使气氛不那么尴尬。

“你第一次对我有印象是什么时候,能跟我说说吗?”

“在教室跟别人打架。小孩子打架的事儿常有,而且打到后面经常是输的那个声嘶力竭在哭,赢了的也抱在一起哭。总之当时我在哭,接着一张纸巾被递过来,我一抬头,那个人是你。”我断然说道。

听完她顿了一顿,像在回忆,更像在思考。

“时间过得真的好快呢,我们多久没这样一起回去了?”

“七年吧。”不对,仔细一算发现已是第八年。

“阿丘,我变了吗?”

“没有哇,感觉还是很亲切。是我变了。”

“抱歉呢。”她猛不丁转过来,一对眼眶红红的。

“嗯?为什么抱歉?”

“真的抱歉,当初执意躲着你,装作对你不在乎。”

“怎么说起这个……”我挠挠头,板着副面孔强行镇定自己。不仅是怯懦或者羞涩,而是我知道,眼泪这种东西是涌出一滴就一发不可收拾的。

“看到你心事重重我很内疚。”她嗓音近乎沙哑,可仍坚持说着,“那段日子每天都想要你陪在左右,总也忍不住胡乱猜测。我觉得自己很荒唐,我不愿再受这种感情干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于是我选择了斩断一切。”

我全神贯注凝视她,简直把她从周围环境中剥离出来。听完后的我并不感到惊讶,我只觉得更加伤心了,这天终究来得太迟了些,如果早点遇见她,一道微弱的光束也是足以把我内心照亮的。我无力改变什么。

“我胆小又自私,有话不敢说出口,毫不顾及你感受,像个任性孩子……”她再无法自如地陈述下去,泪水悲戚戚滑落。

男性的本能驱使我凑上前轻抚她背,指尖尚未触及那薄薄一层绒毛时像被烫到一下,手缩回兜里冥想。我说这不是她的问题,要是跟她互换了身份我同样会这么做,诸如此类的话。我只是在敷衍,来来回回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内容,最后自尊心作祟,我俩都不说话了。果然,人还是活在回忆里比较美好。

雪仍在下,被云层遮挡住月的夜,有一团乌云已经跟踪了我们好一路,我走到哪儿,乌云就跟到哪儿。还记得这段长斜坡吗?一边是刀山,另一边是剑树,走在熟悉的地方感受到了熟悉的痛。回眸的话,可以远眺市区中心的温馨夜景。继续前进,四周深邃寂静,听不见虫声,等爬上路尽头,她慢慢消失,把日历撕到二十五号,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如此这般,今天就算不圆满地落幕了。

“我家到了。”杜茜亚突然停下来,我脚尖跟她脚后跟碰了一下。

“是哦。”虽然很久不来这边,可还是没想到看到眼前风景的瞬间我会感到这般陌生与疏远,除了路灯下白皑皑一圈,什么也认不出。以前放学时,她家离学校稍远一些,每次我都会陪她多走一段,把她送到小区庭院的紫藤花架下面才折返回去,我们经常坐在大理石凳子上,聊到太阳落山才依依不舍地告别,说明天见。那,明天真的还能再见吗?

我绞尽脑汁准备多说几句,但像大多数哑巴一样不是发声器官受损但因为害怕发出的声音会引起健全人反感干脆自己给自己嘴巴贴上封条。我挤出个笑容并深鞠一躬(瞧我这不合时宜的表演天赋),她摆了摆手,算是回应,却又丝毫没有动身的迹象,只好由男士主动迈出第一步。我木讷转身,面向着一片漆黑,这是个深不见底的将要睡死过去的世界,坡道两旁枝叶茂密的松柏全都在扭头。

“等等!”杜茜亚命令式地喊了我一声,然后拉住我的手。

她拉住你,站在那里,是想让你抱住她。

一只松鼠出现在我后方,它竖着身子东嗅嗅西望望,长胡须来回摆动,忽地受到什么惊吓,敏捷跑开了,只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淡淡的足迹。

当杜茜亚鲜活面孔对着我时,我心跳加快,情绪变得动荡,忧伤——一抹各在一方独自愁闷的忧伤——在折磨我。我即是空。这种感觉很快消失了。就这么算了吧,既然免不了分道扬镳,既然我们错过的是余下人生,不如眼不见心就不想。我的手比冰块还要僵硬,她会像领悟到什么似的,匆匆毅然离去,头也别回。

杜茜亚思忖着,头稍微低下去欣然地自顾自说了句啥,可声音太小我没法听清楚。我企图一点点还原她刚才口型,她已俯身而出,我来不及往后躲。

她抱住了你,可还是想等你亲吻过来。

当接过她绵软肩膀的刹那,我猛然回忆起梦里她直勾勾盯着我的场景:她秉持坚定严肃态度想要认清这份情感,我则拖着脚步后退,拼命躲闪,甚至不惜把脑袋扭向窗台。窗外是蓝天白云。

此时夜空中,数不尽的孔明灯正浩浩荡荡飘过,将我心中阴霾一扫而光。云开雾散的清澈。同汇在我身上起作用的是她微微起伏的胸脯,它像座小山一样支撑起我,一阵从未有过的轻松,如释重负。我感到困扰我的现实和我犯下的过失彻底无关紧要了,整个世界只有我俩相拥在一起。我们曾心心相印,她是我意中人。

这是我生平最伟大时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我不自觉把胳膊收紧,使我们靠得更近一些,腾着的激情化作滚烫液体,心潮澎湃之下她脸颊也变得红润细腻,一会儿的工夫,俩人肌肤间流淌着一股咸流。我用拇指替她拭去珠水,她的眸子更加晶莹明亮了,我仔细打量着身前这个女孩儿,她有着长长的睫毛,挺秀的鼻梁,每一次呼吸都更加牵动我情思。终于,我们再次扑入对方怀抱,我鼓起弥天大勇吻向了她。

这一吻后,你会永远珍视关于她的记忆。

两人嘴唇马上触碰到时,我提醒自己要牢牢记住这份感觉,然而下一秒钟头脑就开始眩晕,丧失思考能力。一同失去的还有对脖子以下身体的行动控制,类似于灵魂离开肉体,元神出窍。我明白我可能将再无法表达了,只剩下这个吻,所有用以描述的语言只包含在这个吻里。一场极乐,生命的大和谐。总有一天,你也会像我这样,希望自己当下经历的每一秒钟都能持续上万年……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地球恢复运转,我们重重吁了一口气,然后又不约而同“噗嗤”地笑出声来。

瓷砖铺设的道路曲折延伸到那片常涉足的庭院,所经之处有朵紫藤花开了。长条形石凳上俩人相对坐着,眼睛里只有彼此,两双冰冷的手握在一起变得温暖。这次我不再刻意保留,我讲讲停停,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合盘托出。她全程托腮看着我,模样很安详,不时投来宽慰的目光。她身后草坪上躺着块大石头,心醉神迷夜晚,石头上朱红色的刻字稍微有些模糊,最终我还是认出来。是的,“十字坡”,就叫这名字。传说有个杀人放火的头陀预感自己要圆寂了,原地坐化,他的一根哨棒也埋葬在这儿。这棒子戾气太重,每天半夜都会发出响动,直到一位破碎了心的孤单行者把它从深土里挖出来,同被挖出的还有个铁界箍——“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摆在我面前,但我没有珍惜”。此人后来套上界箍,决定不再留恋尘世,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谢谢你告诉我那么多自己的事情,我决不会忘记你。你要快点振作起来,答应我。”

“我跟你约定好了。”

她已完全信任我,因为当她纤盈双手触摸在我脸上时,不再从我眼神中读出优柔与退却。

“我们还会再见的。”她说。

“我们还会再见的。”我也斩钉截铁跟着说了句。

我和杜茜亚是身处十字路口即将走上不同道路的二人,虽然无法同行,但前方充满惊喜,我们仍有机会在下一个十字路口相遇。我想要渐入佳境,这是我重新许下的愿望。

“一定没问题的。”

“一定没问题的。”

“一定没问题的。”她将这句宝贵的话重复三遍,祝愿我有个美好明天。

“一定没问题呀。”我们都笑了,那一刻,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初那个总是点头微笑默默注视着我的杜茜亚的样子。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199,175评论 5 466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3,674评论 2 376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46,151评论 0 328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3,597评论 1 269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2,505评论 5 359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7,969评论 1 275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7,455评论 3 390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6,118评论 0 254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0,227评论 1 294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5,213评论 2 317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7,214评论 1 328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2,928评论 3 316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8,512评论 3 302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9,616评论 0 19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848评论 1 255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2,228评论 2 344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1,772评论 2 339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