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医院的钱也很久没交了,医院也没问,武老三就装傻。他觉得,等案子结了,这五具尸体的停尸费也肯定会有人给。他坚持住就行。
但过程的确是有些艰辛。这五具尸体是重要物证,总有人惦记毁尸灭迹,武老三有几次看到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围着他的房子转圈,他就觉得有点问题。
武老三后来就看得更紧了。他总怕别人给尸体偷走,每天跟秀莲大门不出二门不进,严防死守。
后来,很多人说看到他们夫妻俩,都觉得有点呆滞。
有一天下大雨,武老三正在屋里滋遛滋遛的喝酒,秀莲在厨房做菜,忽然跑到武老三跟前惊魂未定的说,你去小屋看看,咋有动静,别是诈尸了。
武老三骂秀莲怂货,“我在这住这么久了。他们要诈尸早诈了。”不过武老三还是走过去看了看,他把耳朵贴在大铁门上,却真的听见里面有噼里啪啦的声音,武老三鸡皮疙瘩一下子立起来了。“难道真的诈尸了?”他翻出钥匙得得嗖嗖的打开门,屋子里几束手电筒的光迅速向武老三照过来,天棚上被凿开了一个大洞,几个人正在拿工具使劲的铲五具尸体身边的冰,看样子是想把他们带走。
武老三酒劲上来了,随手操起门边的板锹:“姥姥的,都给武爷爷滚出去!”
五个人面面相觑,然后一拥而上。武老三大喊着就举着铁锹冲了上去,几个人寻思厮打在一起。秀莲吓得嗷嗷哭,喊着别打了别打了,她冲出门去喊人,屋子里手电筒的光在胡乱的晃着。
武老三被摁在地上,“你们打我行,别把尸体拿走,我武老三向来说话算话,做人要有人样,答应人的事,死都要做到。你们别坏了我的道行。有种就打死我!”
几个人把武老三五花大绑,把还带着冰的尸体放在袋子里,拖着就要走,武老三嚎叫着骨碌过去,一口咬住了其中一个人的裤腿,远处传来秀莲的叫声和纷乱的脚步声,武老三死命的咬住,头被打的都是血,嘴里也慢慢开始渗出鲜血,但就是不肯放嘴,秀莲的喊声越来越近,抢尸体的人一看情形不好,举起手里的棍子冲着武老三的腿一阵猛击。
武老三觉得腿上传来一阵钻心透骨的疼,他大喊一声,眼前一道白光闪过,武老三仿佛看见有人惊慌失措的脸,秀莲抱着他大喊大叫,秀莲带来的那一群人开始扭打起来,武老三记得自己还喊了一句:把尸体给我留下,然后安心的昏了过去。
尸体没被抢走,但武老三腿被打断了,休养了很久,最后还是留下了后遗症,武老三瘸了。
秀莲后来每次跟他说起这件事,武老三都觉得不后悔,“我觉得我这挺有人样的。”
又过了几年,一天一个遇难者的姐姐了武老三,说他们不想再管这件事了,家里的老父亲双目失明,她也实在没心思了,尸体就放着吧。那个姐姐给了武老三一千块钱,说谢谢你这么久照顾我弟,然后转身离开了。
当时武老三和秀莲都有点懵了,先不说这钱不够存尸费,这尸体就这么放在他这,他要这尸体干啥啊!
后来实在也是没办法,武老三觉得这些人也都挺可怜的,放就放着把,但武老三总期望有一天他们能把案子结束,得了赔偿,几个人入土为安,然后再把他这欠的停尸费补上,武老三每天还都会那个本子记一下账。
2005年,武老三正和大壮在院子里修压缩机。远处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人,手里拎着个水桶,武老三噌的站起来,“这咋,停水了啊。”武老三的太平间旁边有个井,周围停水,就会来武老三这打点水应急。不过走近了武老三一看,都是医院的人,他们呼呼啦啦的给武老三的太平间先贴上了封条,然后指挥人要运停尸间的尸体。大壮和武老三登时就蒙了。
“你们干什么这是!”武老三急的不行,秀莲死死的把身体贴在停尸间那个大铁门上,瞪着眼睛看着这帮人。
“老三啊,上面下通知了,太平间不让自己干了,要取消,你这赶紧配合工作把。”一个医院和武老三相熟的人对武老三说。武老三先是一愣,然后眼睛瞪的血红,“什么就取消了,我有合同。”那人笑了笑,“你那合同早过期了。你都多久没往上交钱了?”
武老三疯了一样进屋去翻箱倒柜,合同拿出来,武老三看了日期,心灰意冷,其实早在三年前这合同就已经失效了。
那人上来拍拍武老三的肩,然后一挥手一群人蜂拥而上。太平间被贴上封条,停尸间的尸体被陆陆续续抬出,嗡嗡作响的压缩机也被关掉了。武老三被要求三天内搬走,武老三蹲了一会,站起来,“里面靠墙跟那五个尸体,你们别搬走了,给我留着吧。那都没主的,你们搬走也没地方放。”
武老三后来又找了好多人,询问协调央求,但就一句话,上面有通知,全国的太平间都要取消,咱这小地方,已经算实施的够晚的了,这死人钱,你以后赚不成了。
武老三骂骂咧咧的收拾了东西,准备搬家。
但搬去哪里呢?那五具尸体怎么办呢?
武老三当年承包太平间交了押金,算来算去这医院还欠武老三钱,武老三去找医院理论,也没人搭理他,武老三就天天去医院门口坐,说自己无家可归。后来医院没办法,说钱没有,原来做太平间块小地方给你吧,你就住那吧。
武老三同意了。房子早给拆的七零八落,武老三和秀莲还有来帮忙的大壮收拾了快半个月,才勉强腾出个地方,搭了个简易的房子,大壮给武老三改出一个小隔间,做了个大铁柜子,压缩机制冷,把那五具尸体放在里面。秀莲还圈出一个小院子,养上了鸡鸭。
如果不知道屋子里还有五具尸体,这显然就是一个欣欣向荣的勤奋的村民家。
武老三又操起老本行——收瓶子。后来扩大了经营范围,开始收破烂,没多久,院子里堆起山一样的垃圾废品。医院院长每次路过武老三的这个家,都一副捶胸顿足恨不得同归于尽的表情。
但没办法。只要一要赶武老三走,武老三就扬言要死在医院门口。春夏秋冬,四季严寒,武老三和秀莲和这五具尸体一起,过起了日子。武老三说自己了,他答应了就得坚持,而且他觉得这官司早晚能赢。
10年,武老三和秀莲都添了白头发,冰柜里那几个年轻人却依旧是当初的模样。后来,秀莲和武老三没事就爱坐在大铁柜子前,和这几具尸体说说话。
张峰勇还会来,只是频率变的很稀疏,他以可以目测的速度老去,头发变得全白,皱纹变的深邃,看着大铁柜子里儿子尸体的眼神也在逐渐变得无神。武老三知道,案子看来依旧没进展,老张也快要绝望了。
再后来张峰勇就再也没来过了。
武老三依旧守着这些尸体过日子,很多人都知道这里藏了五具尸体,没人敢凑近这里,武老三出去收废品垃圾酒瓶子,很多人看见他也都会先跑的远远的,然后才把手里的垃圾放在地上。
在人们眼里,常年跟尸体在一起,武老三身上,有尸气。
为了这五具尸体,武老三也是熬尽了心血。为了防止和铁冻到一起,武老三经常要去挪动一下尸体,给几个人交换个位置,每到这时候,武老三都会边挪边嘴里念念有词,“给你们换换位置,轮着地方换着睡。”
有一年下大雨,武老三院子里的破烂飘得哪哪都是,破屋子也进了水,夫妻俩顾不得院子里的东西,赶紧把装尸体的大铁柜子挪到高处,折腾半宿,第二天武老三重感冒,差点没病死。
后来,武老三还得了风湿病,秀莲说,这肯定是搬尸体搬的,冰柜里寒气太重,经年累月谁受得了。下回还是她去搬,武老三说没事,反正也得了,不怕了。再说,那几个孩子会保佑他们的,他这病很快就好。
后来武老三的事不知道被谁曝给了报社,几个记者过来采访武老三,武老三思来想去怕这事给案子带来影响,就没接受采访,把记者都撵出去了,但那几个记者不死心,半夜偷偷跑到武老三家拍照片,被武老三连吓带打弄走了。
再后来,电视台也来人了,武老三家门前天天络绎不绝的来人,很多人来围观,看和尸体一起过日子的这一家人。
武老三觉得这算骚扰,就报了警。
警察来了前前后后调查一番,告了武老三“非法藏匿尸体”,武老三和秀莲想了许久,“这不就是告咱们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