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同样的深宅大院，朱红大门紧闭，里面飞檐重叠，鸟来鸟往。院墙之外的长道不远处也是同样紧闭的偏门，能听到里面的嬉闹之声。
柳生如同十多年之前，从后门进入后花园，只见水阁凉亭，楼台小榭，假山石屏。中间两口池塘，均被一半荷叶所遮，两尺相连处有一拱小桥。桥上是一凉亭，池旁也有一凉亭，两侧是两棵极大的枫树。后花园的布置虽与十多年前稍有不同，然而枫树依旧没变。
柳生抬头仰视，又见绣楼，再环顾左右，与他首次赴京一模一样。袭人的香气，小姐的吟哦之声，即将到来。他并未分辨出吟哦之声与瑶琴之音有何不同，只是沉浸在即将发生的相会的美景中去——
先是丫鬟在窗口的斥责，叫他离去，他陶醉在美妙的音律里，也知道是意料之中的驱赶，并不理会。丫鬟再次怒目圆睁，他也不理会。瑶琴之音戛然而止，他听到了绣楼走动的声音，判断出谁是小姐，谁是丫鬟。暮色开始沉重起来，片刻工夫黑夜就将覆盖下来，雨也将来到。之后楼上的窗户会关闭，烛光将透过窗纸漏出几丝来，在一片风雨之中，那窗户会重新开启，小姐和丫鬟双双出现在窗口。然后有一根绳子扭动而下，他攀绳而上，他在绣楼里与小姐相会......
含情脉脉，不忍离别。数月之后，柳生落榜归来，看到的是一片断井颓垣。
想到这，绣楼上一盆凉水劈头盖脸而来，柳生如梦初醒，再次被丫鬟言语驱逐，只能悻悻离去。
这一切，早已是一个梦。他从包袱里取出当初小姐临别所赠的一缕黑发，仔细端详，不觉泪如雨下。
自第一次分别，数月之后再寻，却是小姐所住之处一片断井颓垣，唯有两棵枫树可辨。
又三年，柳生再次赴京赶考。此时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菜人市场的活人交易，沦为鱼肉，任人宰割，那撕心裂肺的呼喊令柳生毛骨悚然。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念念不忘的小姐也成了案板上的肉。他用小姐曾资助的银两，赎回了小姐残缺不全的腿，并亲自结束她的生命，让她不再痛苦。
小姐死了，却活着；他活着，却已死了。
人世间不再留恋。他不再考取功名，不想看到小姐孤零零的。他在她的坟冢旁搭了一个茅草棚，日夜相伴。
夜晚，一轮寒月悬空而起，小姐出现在了小屋，她亭亭玉立，一身白色的罗裙拖地，那白色好似月光一般。两人执手相看，泪眼朦胧。
两人相拥，述说衷肠，思念的话语绵绵不尽。柳生如醉如痴，回到了十多年前的美好时光。
待天明，柳生醒来，一切如旧。南柯一梦？他不信，扒开小姐的坟茔，小姐却睡得安详。
他认为小姐不久就会醒来，端在一旁，静静等待，全然不觉时光流逝。
寒月升空，月光无声无息洒下来。恍惚间，柳生闻到阵阵异香，小姐伫立门前，身穿月光，浑身闪烁不止。小姐神色十分悲戚，只因被柳生发现，自己无法生还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思念，如同泉眼，翻滚的泉水不止。
（读余华《古典爱情》有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