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月君膝盖痛极,心中更痛,“哇”的一声便大哭起来,任凭戚玉娘和阿蕊百般劝慰也无济于事。杨思起初倒还乐得看热闹,眼见顾月君愈哭愈凶,似乎也觉不像,忙凑前道:“喂,你这是干么?我又没把你的姚大哥怎么着!”一面说,一面伸出手去拉扯顾月君,顾月君全不理会,只管哭个不住,耳边又听得杨思叫道:“真没法子了!姚大哥,你还不快哄她一哄?这是你的小老婆,你不哄,还有谁哄得呀?”
顾月君虽是哭得厉害,脑子倒还清醒,一听见杨思称自己是姚柏的小老婆,又说除了姚柏之外再无人哄得了她,心头竟然没来由地闪过一丝欢喜之意,可是跟着便听到姚柏说出“杨姑娘切莫乱讲,顾小姐尚未许人”的话来,心下登时一冷,眼泪愈发止不住,好在终于听到姚柏叹了口气,问她道:“顾小姐可是跌伤了么?我们车上带得有伤药,让玉娘帮你敷些可好?”
顾月君正自伤心,忽闻姚柏有此关心言语,一时又觉心中大慰,忙用衣袖拭了把泪,露出笑脸叫道:“多谢姚大哥关心,我的伤不打紧,咱们还是快快进城,回德远门救你师父要紧。”姚柏“嗯”了一声,转身去捡那两只水桶,顾月君见他仍不愿与自己多话,心下又感不乐,这时又听得戚玉娘问道:“顾小姐的伤果真不打紧?当真不需用些伤药么?我师门的秘药乃江湖一绝,活血化瘀素有奇效,我去车上取了给你。”顾月君心中烦闷,开口道:“我没事,不必麻烦了!”话音刚落,便听杨思笑道:“戚大姐,你就别献宝了,你的伤药再好,也难医人家心上的疼!你若真有心待她好,莫不如劝劝你那姚郎,趁早把她收房是正经,再不济,你就主动让贤,成全了人家姑娘一片痴心,免得她天天为着个意中人伤心难过,你看如何?”戚玉娘敛裾登车,淡淡地道:“杨姑娘抬举了,我此生能与姚郎相伴,已是感戴不尽,哪里就敢对他的事情指手画脚、擅作主张来?姚郎喜欢娶谁为妻,喜欢纳谁为妾,只要他开口,我自是绝无二话,倘若杨姑娘对姚郎有意,有心事之,我也一样不会多加阻拦就是了。”
戚玉娘说完这一番话便打起车帷,刚要入内,杨思怒叱一声,不顾阿蕊劝阻,指着她道:“你少拐着弯骂人!谁对你的姚郎有意了?我不过是看不惯你那副虚伪的样儿,嘴上顾家妹子长、顾家妹子短的,实则巴不得她伤心透顶,你才欢喜哩!”戚玉娘从车帷下探出半边脸面,微微一笑道:“不敢当,若论说一套做一套,杨姑娘既然明知顾家妹子心仪姚郎,却还要五次三番当面献媚、横刀夺爱,唯恐顾家妹子伤心不足,这可又该怎么说呢?”
戚玉娘说罢便放下车帷,退入车中,不再理会。杨思气得面红耳赤,隔着车帷骂道:“狗屁的献媚、夺爱!你自己吃醋便罢,休拉他人当幌子!就凭你如此虚伪面孔,你还真配不上姓姚的!我倒也奇怪,堂堂德远门莫非没有女人了不成,怎么他偏偏就看上了你呢!”
杨思愈骂愈怒,阿蕊苦劝不住,急得快要哭出声来,顾月君起初听到杨思为自己抱不平,心底倒还受用,只是眼看杨思声音越来越大,说得也是越来越不像,担心姚柏听了不快,便也上前劝阻,哪知不等开口,便听姚柏一声低喝,命那杨思住口,再看姚柏已重又打了水归来,且将水桶分别置于马儿面前。顾月君见他脸色甚是难看,料他是给杨思这番言语激怒,忙一步上前拉了他胳膊,叫道:“姚大哥,你别生气,快上车去歇歇罢,等下我来赶车,咱们很快便能回到师门啦。”话一出口,却听身后杨思冷笑道:“啧啧,看不出顾家妹子竟也是个两面派,当着你戚姐姐的面就是一张冷脸,见了你姚大哥便又通情达理起来,原以为你是个单纯没心机的,如今看来,你倒合该跟你那好姐姐进一家门,呸,算我多管闲事!”
顾月君听杨思又来火上浇油,心中愈加气闷,正要出言反驳,却听姚柏冷声说道:“杨姑娘,玉娘是姚某的未婚妻子,请你看在她曾救你脱困、留你同行的份上,对她多些尊重。你若再对她不敬,我也只好请你下车,各走各的路罢,反正姑娘功夫了得,原也不该被我等拖累。”说完便抬手为马匹整理鬃毛,不动声色地甩开了顾月君拉住自己胳膊的手。
姚柏一席话毕,杨思已气得面皮紫涨,又骂姚柏狗咬吕洞宾,阿蕊苦劝自家小姐少说几句,别再多生事端,顾月君见姚柏只知护着戚玉娘,全不领自己好意,心中又大起感伤之念,而姚柏并不言语,也不向她们三人看上一眼,待马儿喝足了水,便将空桶还与那几户人家,兀自登车执辔,顾月君见了,赶忙爬上车去,杨思瞪了姚柏一眼,故意拖长声调道:“我偏不走,你能把我怎样,还敢打我、骂我不成?我倒劝你不要睬我呢,免得惹你的未婚妻子、未来小妾不高兴,万一争风吃醋起来,又要闹上一场方罢!”说完便拉着阿蕊上车,姚柏猛扯缰绳,不出一盏茶的光景,马车便已入了荆州城门。戚玉娘招呼众人赶快吃些干粮,更嘱咐众人要多加小心,以防情况有变。顾月君听了便将衣裤袖口通通扎紧,提起十二分的警惕,杨思却只做不理,除了叮嘱阿蕊,让她躲在车中不要乱跑外,便没再多说一句话了。
马车又行了一刻,戚玉娘摘下腰间那柄短剑,自去车外与姚柏比肩而坐,顾月君见了,立时也想出去,却苦于姚、戚二人已将赶车之位占满,半点落脚之地也未给自己留下,此刻若是出去,定又难免给那杨思嘲笑一番,倘若再起口舌之争,平白的只会惹姚柏心烦,思前想后,还是不出去的好。偏偏她的这番心念仍是没能瞒过杨思,饶是她一动未动,只向帘外看了两眼,也给那杨思瞥见,哼了一声道:“你倒真是痴心得紧!大老远的一路跟了来,奈何人家正眼也不睬你,你还向着他做甚?亏你有家传宝剑在手,居然不用来斩了那负心汉,反还拱手相赠!真不知你究竟看中他什么!”顾月君立感不悦,冲口叫道:“不要你管,我就是喜欢姚大哥,就是要把好东西全都留给他,凭他怎样对我,我也愿意!”杨思怒道:“你是傻子么?明知人家半点也不喜欢你,带着你都嫌累赘,你还要一门心思的拿了热脸去贴冷屁股,也不怕给人笑死?”顾月君胸口剧痛,咬牙叫道:“我说了不用你管!就是全天下的人都来取笑我,我也要跟着姚大哥,哪怕他一辈子不理我,我也要用一辈子陪着他!”杨思呸了一口,恨道:“罢罢罢,都是我多管闲事!你愿意做傻子,那便随你好了,横竖今后你哭鼻子的日子还多着呢!”
顾月君听得杨思那最后一句话,登时又是气恨,又是伤心,未及张口反驳,眼泪先已顺腮而下,吓得原本一直拽着杨思的阿蕊慌了手脚,忙取了帕子与她拭泪,又说自家小姐断无恶意,求她莫要计较,杨思一眼瞪来,叫道:“你这丫头也跟着傻了不成?若是听我的,就再别去理睬那三个人,更别想着要给你的姚大侠做妾了!就是你真的跟了他去,上头有这两位好姐姐在,往后又能指望有什么好日子过?”阿蕊急得又红了脸,连声哀求道:“不!不!阿蕊绝不敢这么想!”杨思不耐烦地伸出手去,将她身子拉回,叫道:“你既没这想法,那便听我的,待护送他们到了德远门,找到他们师父之后,你我主仆便再不欠他三人什么了,到时咱们离了他们,在这荆州闯荡一番,谁也不求不靠,不信活不出个样儿来!你可愿意?”阿蕊道:“小姐要去哪儿,阿蕊自然要随小姐同去,哪里会不愿意?”杨思面上终于露出笑容,点头道:“这样才像我的丫头,你放心,我也不会永远把你留在身边的,他日定会为你寻个好婆家,不教你受半点委屈就是。”阿蕊双手掩面叫道:“小姐!你再说这种话,可是要折煞阿蕊了!”杨思笑道:“傻姑娘,这有什么好害臊的?便是到了那德远门,有哪位少年郎入了你的眼,你也只管对我说,只要他为人不坏,又肯一心待你,我便少不得为你做主,风风光光的把你嫁出去——”
杨思正说得兴起,忽见一只手打起车帷,戚玉娘探头进来,压低声音对她三人道:“前面就是我师门了,未知情况如何,方才我与姚郎商议,三位姑娘既非德远门弟子,又岂有随我二人无故涉险之理?还请三位留在车中,待我与姚郎先入师门一探究竟,若平安无事,再来接三位进去,若过了一炷香的时辰还不见我俩出来,你们便驾车速速离开,走得越远越好——”
戚玉娘话音未绝,顾月君第一个高声叫道:“我不走!我也不要留在车上,我要和你们一同进去,管他什么危险,我都不怕!”杨思冷哼一声,斜眼向戚玉娘道:“只把我的丫头留在车上就是了,她不会武功,进去也是添乱,至于我么,你也不必管了,横竖我要进去,你也拦我不住的。”阿蕊忙道:“我与小姐断不能分开,小姐若去,阿蕊也去,便是给贼人杀了,也绝无半句怨言!”杨思瞪起双眼,在阿蕊手臂上掐了一把,斥道:“说了你跟去只会添乱,你还嚷些什么?你乖乖的和那姓顾的一并留在车中,等我把那些贼子除尽,自会出来带你远走——怎么,难道我的武功你信不过?”顾月君挺身道:“谁留在车上都好,横竖我不留,姚大哥去哪里,我便去哪里,大不了一死,又有什么要紧?”一言未毕,却听姚柏声音自帘外响起,说的是:“玉妹,你且留下看着她们三人罢,时间紧迫,我先去也!”
车上四女闻言,俱是一愣,戚玉娘急忙掉头看向车外,其余三女也跟着探出头去,只见姚柏携了那龙泉宝剑,身子早已飞掠而去,而马车前方不远处正对着一片茂林,正当四女一齐向外探看的工夫,姚柏身形已是没入那树丛之中,再不见了踪影。顾月君一见,登时心急如焚,高呼一声姚大哥,便一头冲出车厢去,发力奔跑,只是没跑几步,便觉耳边有风声掠过,再看杨思已如雨燕般欺身而至,只一眨眼便超过了她,穿林绝影而去,以她如此身手,想来追赶上姚柏也定不在话下。顾月君望着杨思背影,心底又泛起一阵酸涩,想想自己武功比她实在差得太远,纵然一心一意想护姚柏周全,却也难免力不从心,现下唯有加快脚步,总归要陪在姚柏身边便是了,于是暗暗发誓,决计要学好武功,与姚柏同闯江湖,再不能似先前那般拖累于他了,一面想着,一面拔足紧追,忽又听得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一回头才发现戚玉娘正赶车追来,阿蕊从车中探出大半身子,伸长手臂递向她,口中唤道:“顾姐姐,快上车!我们跟着小姐和姚大侠冲进去,一定没事的!”
顾月君见戚玉娘到底把阿蕊也带了进来,不由怔了一怔,但知她对杨思忠心一片,决意跟随也是常理,眼见马车飞驰而至,便抬手抓住阿蕊手掌,借力跳上车去,就势坐在戚玉娘身侧,向她二人道:“阿蕊说得对,我们不能让姚大哥和杨姐姐只身涉险,务必跟去助他们一臂之力,方是正理!”戚玉娘并不答话,只说了声“坐稳”便在那三匹马背上一抽,一径冲进了林子去,随着前方树木间隐隐现出些楼阁形状,一阵阵兵刃相接之声也跟着传入三人的耳朵,不用说定是里面有人在打斗,顾月君与阿蕊同时惊呼出声,争抢着向前看去,戚玉娘虽未吭声,却也将手中马鞭抽打得紧些,三颗心俱是飞向了那德远门内,至于姚柏先前的嘱咐,早已被她们通通抛到了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