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人之死-旅途

旅 途


当我去了,还有没说完的话,

好像客人去后杯里留下的茶;

说的时候,同喝的机会,都已错过。

主客黯然,可不必再去惋惜它。

如果有点感伤,你把脸掉向窗外,

落日将尽时,西天上,总还留有晚霞。

那时我还太过幼稚,还不懂得死亡的意义。

那个夏天异常炎热。午间的村子死气沉沉,就如同在太阳下暴晒的尸体。空荡荡的巷子,只剩下我在无所事事地游荡。他拖着行将就木的躯体,扶着墙努力地向前挪动着脚步,每一步都要耗尽全部气力,不远处的家变成了沉重的负担。正午阳光下矮墙的阴影,竟活生生将我们分隔在两个世界。我们相向而行,无意间目光碰撞在一起,我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眼神中的绝望,低头那一刻,我的内心突然萌发出对死神无限的敬畏。他的半条命已被病魔拖入阴间,但对凡尘的贪恋仍支撑着他坚强地活着,而我当时根本看不见也想不到生命的长度,只是在无忧无虑地游戏人间。讽刺的是,我们曾在同样的土地上生息劳作,走着同样的路,无数次擦肩而过,面对面说过话,围在同一张桌子吃过饭。他曾教过我如何捕鱼,也帮助过我走窄窄的独木桥。他宽宽的有些秃发的前额,微微泛黄卷曲的头发,大笑时露出的黄铜镶嵌的两颗假牙,那形象在我的大脑中还如此鲜活。我们之间有过的交集必定偶尔会在彼此的记忆里重现,但他必须得死了,而我还有长长的时间活着,仍然存在于我脑海中关于他的片段便永远失去了意义。

没过多久,他最后一次穿过那条巷子,不同的是,这一次被装进红得令人眩晕的棺材。据说他走得并不甘心,咽气时流了很多眼泪。

令人欣慰的是,人往往能在失去中学会珍惜。理解了生命的重量,便会深思人生的意义。无论整个人生是平淡乏味,还是波澜壮阔,每个人走过的旅途都是完整的,都有意外的惊喜,有令人感动的故事值得慢慢讲述。成为什么样的人,取决于理解这个世界的方式,被思想指引着便永远不会迷失方向,当你意外被抛向这个沉重的世界,无须感到无助,只要勇敢迈出第一步,便会义无反顾地坚持到最后。

那天,躲在角落的我路思乱想着,而走在送葬队伍之中,他年幼的儿子肯定比我想得更多。

多年以后,独自坐在厂房的何勇,也同样在痛苦中毫无头绪地冥思苦想。人到中年的他,像父亲一样从额头开始秃顶。一整夜,把自己关在厂房里,接受危机的审判,被煎熬得精神疲惫,面容憔悴,充血的眼球像手术室门口闪烁的红灯。地上凌乱的烟头,被狠狠地碾灭,像被踩死的蝗虫残存的尸首,看着让人心惊肉跳。每一次,从指尖滑落的烟蒂都像流干的最后一滴血滴落到地上,也代表着他的思想再一次无功而返。

大学毕业后,他与同样心怀理想的同学顾蒙都渴望着出人头地,干一番让他人刮目相看的事业。残酷的现实会教会他们过于乐观的理想必定要付出代价。他们一起应聘在一家装修公司做学徒设计师,薪水不多却暂时有了容身之所。胸怀大志的顾蒙根本不能忍受这平淡乏味的工作,领到第一个月微薄的薪水便扬起高傲的头颅扬长而去了。更加务实的何勇在这里坚持了五年,期间认识了带给他希望,又使其毁灭的李乂。

李乂高中没毕业就在社会上晃荡,结交一些狐朋狗友。有一次跟着起哄打群架,对方一个人被打成重伤,就离开家到处瞎混。他待过几个城市,换过很多工作,虽然书没读好,但是社会阅历丰富,也接触过不同阶层的人,头脑灵活,处事圆滑。李乂高挑瘦弱的身材顶着个大脑袋,就像竹竿挑着个灯笼。他相貌平平,但是面相和善,见到人总是笑脸相迎,露出格外白又整齐的牙齿。他那种笑给人的感觉不是虚假迎合的虚伪,也不是笑里藏刀的阴险,而是发自内心的以诚相待,让人觉得亲切舒服。加上他也是在农村长大,所以言谈举止的气质之中永远脱不开那种穷乡僻壤熏陶出来的质朴。正是他这种让人容易接纳的外表,加上能说会道,跟各色人等都能聊得来,所以来到何勇所在的公司跑业务如鱼得水,慢慢积累了一些固定的客户。应该是因为他们性格之中有互补的成分,所以才会有那么奇妙的化学反应。何勇不善与人交往,但是设计水平很高,他大学时学的设计专业,也真心喜欢并钻研这个专业,而且也只有他在这里一做就是五年,有着丰富的经验,总能给客户满意的方案。两个人工作上配合默契,私下里也是无所不谈的朋友。在公司一起配合了两年,深的老板的赏识和信任。

那年春节何勇没有回来家。自从母亲改嫁之后,他就觉得那个家与自己越来越疏远了。那年,他也与后来的妻子小美交往很久,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三个人一起,在那间简陋的出租房吃的年夜饭。小美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两个两个青春激昂、满怀梦想的男人高谈阔论,指点江山。在酒精的作用下,一向沉闷的何勇,压抑在内心深处的理想再次点燃。就这样满怀激情地说着、笑着、畅想着,一直到凌晨新年钟声敲响。新的一年,他们紧握双手,立下豪言壮语,不久的将来定要创造惊天动地的事业。

在公司春风得意的李乂,其实对于所谓理想并没太大动力去追求。而且他本来就是一个贪图享受的人,当时的收入已足以满足当时的需求。何勇仍然是那个踏实认真的何勇,对于他们来说实现那样的理想需要完全突破现在的生活状态,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要承担一旦失败便万劫不复的风险。但他坚信,那一定是值得的。那样的青春充满艰辛坎坷,有目空一切的狂傲,有遭受打击的失落;有满是激情的奋进,有蹉跎不前的苦恼;有迷茫,有惊喜;有无奈,有得意。那是忙碌而充实的青春,是选择万遍也无悔的青春。

新工厂开业那年,他们的孩子小叶子也出生了。

“我们有两个孩子,你照顾好小叶,我照顾好大业,这样我们就有幸福美满的小家和大家。”他经常对妻子说。

妻子白薇是一个内心无比坚韧,始终坚定如一的人,何勇对于她的敬爱胜过对于她的情爱。因为从认识那天起,她就自始至终保持着谦虚、善良的本质,那是流淌在血液里涵养和气质,无法伪装,也难以改变。她轻言细语的交谈,总会自然流露出对人真诚的关爱;她对别人性格缺陷的容忍,不会让人内心有负担,总能感受到母爱般的博大宽容。所以,沾染着社会病的人在她面前总会自惭形秽,她的洁白,颜色越鲜艳,暴露得越明显。妻子其实比他更为敏感,对于李乂也比他看得真切。这么多年,他身边的女友换了无数,却没有一个有结果。闲聊中他曾经提过,说自己曾经一个月就换了三个女朋友。妻子非常不认可这种行为,尤其是自己还觉得是一件值得说起的趣事,说明他对女人没有基本的尊重,没有建立很深感情的基础,那么对于朋友又何尝不会呢?但是,她总是自觉地与他们的事业保持距离,也绝说不出挑拨离间的话。只是在背后经常提醒何勇要处理好兄弟关系,任何时候都应该把人情放在利益之上。

在人际交往方面他的确迟钝,是一个慢性子。神经或许能感受到某些有预兆的信息,他不善于分析,无法判断,所以没有选择,也迟迟没有行动。他也是一个内心脆弱的人,更愿意相信人是善良的,对于感情习惯于沉默。所有观察到的或者猜测到的人性的恶,他宁可视而不见,或者将其掩埋在对善的美好向往中,等它被慢慢消融掉。所以,他他过善良,不适合做一个真正的王者,也缺乏力挽狂澜的行动力。

“有时我在想,人是不是自己的囚徒?”看到了他忧郁,妻子淡淡地说,“人执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是什么给人带来幸福和满足?是高山流水般的神交,还是用金钱换来越来越奢侈的欲望?我们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追求镜花水月般的东西,换来的只是肉体短暂的满足,精神永久的孤独。”

“你最求浪漫是因为还不懂人生的意义和生活的残酷。我父亲死了之后,家的概念就在我的心里慢慢变淡。我看到的一切在我眼里,都是无比美丽,它们是如此的美,我看得到,却感觉不到。我想说那是孤独,却不愿承认那就是孤独。后来,我逐渐相信,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的使命不同,所以选择的路也必然不同。你只能往前走,走着走着会回头看,看自己选择的路真的是正确的吗?但即使错了,也没得后悔,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或许你会想:我真的选错了,如果当初选另外一条路走,结果肯定不会这样遭。其实错了,走到最后,失败或平庸,成功或辉煌,最终都会相信宿命,因为你的起点在出生的时候就摆在那里,那就是宿命。所以无论你怎样选都要越过山,都要跨过河,都要摔得伤痕累累。所以无论你怎样选结果可能都是一样,至少不可能是判若云泥。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一个桃花源,但你被丢进社会的汪洋大海就必须往前走,因为有无数双手在拉着你,牵着你,推着你,你永远无法挣脱。”

为着自己的使命,何勇的精神和身体都被当前的烦恼销蚀着。妻子懂得动一些小心思,给这个他们共同创造的家变换不同的色彩,买艳丽的鲜花、增添新的精致的摆件、重新摆放家具的位置、做新学的菜,用温馨的新鲜感让他的情绪平静下来,或至少暂时忘掉烦恼。 她也会引导他从生活中最简单的事情中分享快乐。

“快乐永远不会主动来敲门,你需要寻找快乐的眼睛,你会发现美好随时都在身边。有一次,我看到两个禹禹而行的老人紧紧牵着手,那是多么美好的画面,生命的全部意义就在于此,就在那双饱经沧桑却仍然牵在一起的手。那双手一起装饰婚房、一起做饭、一起照顾婴儿、一起看不同的风景。谈恋爱时牵着,穿上婚纱时牵着,搬进新家时牵着,有了共同的孩子时牵着,感到孤独时牵着。他们曾抚摸过对方的的脸庞;曾召唤各自的朋友一起狂欢;曾在无边的草地上狂奔撒野,触摸星辰;曾在黄昏的海边呢喃细语,谈情说爱。那双手,是相濡以沫的爱情最简单的表达,它让我们相信希望,信仰爱情,原来真挚的爱情是在存在的,相爱的人可以携手度过长长的一生。”

那天,李乂终于出事了。

何勇闷闷不乐的回到家,推开门,飘来浓浓的花香。放在鞋柜上的水仙花开了。一年又要结束了!他想着,烦闷的情绪又多了点感伤。

临睡时,他靠在床上习惯性地翻看着书。浴室门打开那一刻,东方调香水弥散在卧室里。妻子换上玫瑰红色的睡衣从走出来。她精心画了淡妆,如锦缎般得长发披在肩上,显得如此妩媚动人。他突然发觉妻子竟如此美丽,美得令自己吃惊,美得让周围的一切都那样新鲜而陌生。当那挥之不去的烦恼来打扰时,幡然醒悟,他格外清醒地省察到曾经高谈阔论远大理想的自己如同跳梁小丑般愚蠢可笑,挖空心思地去争名逐利是多么地无知。他也清醒地意识到,衣锦还乡,人前富贵是多么的卑微和渺小,原来能始终如一过好平淡的生活才是最珍贵的财富。那一刻,他的头脑中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把这一切都抹掉,重新来过,会不会是完全不同的结果?

美艳的妻子如一株玫瑰花幻化的仙子优雅地来到他身边,不动声色地靠过来,那熟悉又陌生的女人香令人耳颊炽热。他的整个身体如被火点燃般滚烫,血液沸腾着直冲向大脑,热烈得几乎令人昏厥。体内有一股力量在迅速膨胀,刺激着浑身每一根神经贪婪地吮吸弥散在空气中的欲望。他战栗着,把妻子搂在怀里,理了理那带着果香的长发,又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脸,仔细端详着,想在那迷人的美丽中寻找熟悉的影子。妻子微醺般闭着双眼,享受着被宠爱的幸福。欲望却如流星般一闪而过,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像一个无耻的乞丐一样接收着施舍,而妻子就像纳喀索斯一样在顾影自怜。一阵自责过后的悲凉让他心灰意冷。他沮丧地转过身,深埋着头,几乎掉下泪来。

“对不起,我……我……我想抽支烟。”

“出事了吗?”

结婚后他从没在妻子面前吸过一支烟。

到我这里来,假如你还存在着。全裸着,披散了你的发丝:我将对你说那只有我们两人懂得的话。

何勇把剩下半截未抽完的烟用拇指和食指恨恨地捏灭,指尖发出呲呲的响声,接着闻到一股浓烈的皮肤烧焦的味道。他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了,固执地用力捏着,仿佛它就是毁掉自己一切的仇人。他深吸了一口,把手指上的那截烟弹得远远的,起身走了出去。周围的一切如旧。黄毛夫妻俩忙着卸啤酒,佳缘宾馆的小姑娘靠着前台刷手机,张光头慢悠悠地摆着路边摊,连靠在墙边贴手机膜的小伙子都在。他径直往前走,不愿多看一眼,只是在他的视线还能看到厂房的轮廓时,不由自主地回头望一下。

从厂房挨着的巷子出来向左转,穿过两个路口便是指月街的入口。这条街原来叫风月街,据说清朝的时候这里有个非常出名的妓院,就在凌月小区的位置。这个名字总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在附近居民的强烈要求下终于把名字改了,现在应该没多少人记得这条街的故事了吧。这条街有将近三公里长,沿街开着两家非常有格调的酒吧,其中一家李乂带他来过,里面永远都是放着兰草风格的背景音乐,据说来这里的人都是遇到失恋、离婚、失业等等情绪失落的人,酒店的名字就叫“孤独的灵魂舞者”。顺着路一直走,过一个弯就能看到宽阔的外环路对面那栋别具风格的建筑。

那幢地中海风格的别墅依山而建。外墙黄褐色,底层贴着原始古朴纹理的文化石,有三个呈钝角三角形的顶,覆着半圆形的瓦,高低错落,最高一个有五层。大拱形门廊,小拱形窗,与周围建筑风格迥异。有老人知道这栋楼不干净,据说修这楼的富商娶了三个老婆,却在一夜之间惨死在里面,凶手也没抓到,后来里面就再没住过人。十多年前,一个外地来的神秘人把那栋楼重新修整了,内外装修前后用了三年多。白天那大门是永远紧闭着的,晚上房间的灯会亮,但没人知道里面住的什么人,在做些什么。

何勇穿过宽阔的大马路,到对面才发现那栋建筑看到的能看到的这一侧是后面,周围被高高的灌木丛包围着,没有进去的路。这一片密密麻麻都是原来附近村民为了征地拆迁款私自搭建的民房,有些租给简单装修租给低收入打工者,有些就是支起一个空壳子放着。他正四处观望着走着,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流浪汉,被吓了一跳。从这狭窄阴暗如迷宫的巷子不知拐了多少次,终于发现一条热闹的街道,两边有在夜间摆摊的商贩。他询问了几个人,却都不知道怎么走过去。于是,就顺着那条街一直走,走了一会儿安静了,没了商贩,也没了行人。一直走了十多分钟,终于发现一条岔路,那正是通往正门的路。那条路有两个车道宽,用巨大的石头砌成,路面不太平整。路两边整齐地重着高大的枫香树,树的空隙间有几个比人高的石兽,看起来像陵园的神道一样,黑暗中显得阴森恐怖。他远远望见那栋楼房间有光亮,院子里也横七竖八停着几量车,便快步朝大门走过去。大门紧闭,门上有一块可是识别人脸的屏幕,他一靠近便嘀嘀地开始报警。

他猛然想起李乂曾经丢给自己一张卡说是这里的出入卡。想着便在包里翻,正翻着,肩膀被从后面重重拍了一下,吓得他魂飞魄散。扭过头来发现一个又高又胖的男人站在后面,脸上的赘肉都快搭到肩膀了,死鱼一样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一直不说话。

“啊……我,我来找枭哥,不是……我找李乂,”面对着这个面无表情的壮汉他有些紧张,“我是李乂的朋友,还有枭哥,他也认识我。”

一边说一边他急忙接着找那张卡,竟然找到了。那个人从他手上抢过来,看都没看,攥在手里,推门进去,径直朝大厅走去。一声沉闷的响声,大门关上了。

他在外面等了很久,大门竟然自己打开了。

一楼大厅挑高将近七八米,中间一个巨大的晶莹剔透的吊灯,细长的水晶管垂下来,灰暗交错,形成漩涡形状的星云。从下面望去,水晶管如点点星光,显得空旷辽远,似乎释放出一种魔力,要把人的灵魂吸进去。里面装修得精致奢华,带有明显的东南亚风格。左边是一个不大的休闲酒吧,几个纹着身,穿着怪异的年轻男女坐在一起,边说笑边喝喝着东西。右边是酒店一样的前台,木质吧台,雕刻细腻精美的花纹,散发着香气。两个年轻姑娘,穿着纱笼,披着金丝银线织就的披风站在那里,身材高挑,略微紧身的裙装勾勒出近乎完美的身体线条,如精心雕刻般匀称。两个姑娘相貌相似,五官精致,画着淡妆,看起来并不妖艳,让人赏心悦目。头发盘起发髻,戴着金色的花簪。皮肤白皙,散发着光泽,在灯光照射下熠熠生辉,如有魔力般吸引人的目光,却自觉让人收敛了亵渎之心。

两个人微笑着注视着他,他显得有点手足无措。

“李乂在吗?我找李乂。”

其中一个女人摇了摇头,似乎并不理解他的意思。

“我找李乂,噢,还要枭哥,枭哥!”

“对不起。”

他想直接上楼去找,却被一个年轻人在楼梯口拦了下来。他只好怏怏不乐地到酒吧那边找个座位坐下想办法。刚坐下不久,飘过来一阵阵呛人的劣质香水气味,一个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做到他面前,过度得浓妆艳抹也无法掩盖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

“想玩什么,我带你啊。”

“我找人。”何勇瞟了她一眼。

“找人?来这里找人?”

“对,李乂,你认识李乂吗?”

“李乂?来这里谁会用真名?大家都是萍水相逢,逢场作戏。”

正说着,有人端过两杯酒,放在桌子上。

“他在这儿有个长租包间,每天就住在这儿,公司遇到麻烦了……”

“包间?看你就是大老板,敢在这里定长租包间的不超过十个人,走啊,我带你去找他。”

那女人说着站起身,拉着何勇朝楼上走。有她带着,楼梯口的年轻人没有再阻拦。

那个女人把他带到楼上一个套房便推门走了。没过多久,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长发女人推门进来。他愣了一下。那女人却像熟人一般,微笑着跟他打着招呼。

“叫我花花。”她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在沙发边上一个矮柜里拿出几张像邮票一样的彩色纸片。递给他一张,自己拿一张贴在上嘴唇,靠在上发上仰着头吸气。何勇拿在手里端详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像她一样闻了闻,有一股酸臭的味道,便丢在一边。

“不是要开心吗?想我这样,一会就好。”

“我只是来找人。”他起身要走。花花一把拉住他,两人第一次近距离面对面,他也才注意到那张不食人间烟火,超凡脱俗的脸。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那是由最纯洁的雨露滋养,含苞待放的花中仙子,凡尘卖弄风情的娇媚都会黯然失色。那张写满女人柔情的脸洁净的一尘不染,将一切俗世的肮脏拒之门外。那眉眼情窦初开,含情脉脉,如初恋般跌宕人心。那一刻,何勇的内心深处被一颗深情的雨花石荡起阵阵涟漪。

“这是什么地方?”

“寻开心的地方。”

“抽支烟吧,不用那么紧张。”

她递过来,帮他点燃。他低着头默默抽着。

“你和其他的男人不太一样,但都是凡夫俗子,都在这个世俗的社会生活。人活着只是为了寻欢作乐。白天一本正经地工作,到了晚上都是被欲望驱使的魔鬼。我的一个姐妹是个痴情种。为了盖房结婚,到这里来挣钱。五年多,不知跟多少个男人上过床,每次做完她都把自己关在浴室里拼命地洗澡,然后折一只千纸鹤。她说每一只纸鹤都代表自己与那个等着她回去的男人的爱重新开始。昨天,她收拾行李准备回去结婚了,婚房盖好了,婚礼也筹备好了。她一样东西都没要,只带着这么多年来折的两大盒千纸鹤。但是,最后接了一个电话,犹豫了很久,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我相信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完美的东西,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去创造完美?人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一无所知,所以你不是带着目的来的,完全是被动地被抛到这个世界。然后就漫无目的地随波逐流,被这个社会牵引着做一些奇怪的事情。有些成功了,有些失败了。也有些人懵懵懂懂地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在告别世界的那一刻,他是否领悟到了路过这里的意义?”

何勇惊恐地看着她。那张脸依然美丽,但似乎不再令人着迷了。

花花说完,突然变得很兴奋,她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上那颗红色按钮。很快,一个小伙子送过来两大杯白酒。

“你要开心,我要开心,大家可以开心到死,开心到死!”她一边有些癫狂地念叨着,一边往两杯酒里各丢进一颗玫瑰色的药丸,又从抽屉里拿出两包深褐色粉末掺在里面。

“可以陪我吗?”她自己端起一杯。那双深情似火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何勇犹豫了一下,端起了剩下的那杯酒。

花花兴奋得开始手舞足蹈,体内似乎承载了过度得能量,要拼命地释放出来。何勇感觉体内升腾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激动,他想控制,身体却已不听使唤。内心油然而生无需理由的开心,所有的一切都充满希望,彻沉甸甸的幸福感让他整改身体都漂浮起来。一切烦恼在大脑中清除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被美好的画面飞速地塞满。期待的事情似乎都实现了,还有更多的惊喜刺激着神经,像过载的电流一样,使整个身体战栗起来。花花赤身裸体站在面前,她的身体被欲火炙烤得滚滚发烫,那美妙的躯体热烈地激发着雄性最原始的欲望,其本身也渴望着被疯狂的欲望折磨得死去活来。何勇像发情的犀牛般大口喘着粗气,拼尽全力睁大着双眼,贪婪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将欲望放大到极致的尤物,那高耸的乳房孕育着生命的甘泉,从婴儿对生命渴望的热切吮吸,到成年雄性渴望媾和的撩拨,那如黑森林般神秘的阴部,如燃烧的炭火般释放着渴望肉欲的讯息。他的眼睛开始变得模糊,沉睡的记忆突然闪现,眼前的尤物分明是善解人意的妻子在召唤,在慰藉。他流着热泪,抚摸着,撕扯着,蹂躏着,虐待着,他感觉体内有源源不断的精力,近乎狂野地冲撞着,要将体内的欲望不遗余力地释放出来,要将纠缠在一起缠绵的欲望撞得粉碎。

深夜,公路偶尔有辆车疾驰而过。何勇不顾一切地向前奔跑。他不知道跑向那里,却不能也不敢停下来,因为只有在奔跑的时候大脑才会因高度紧张而停止思考。他不想也不敢思考,是因为他被这个世界捉弄得无地自容。

“你的身体和思想都中了毒!”

那恶毒声音在耳边盘旋,那僵硬惨败的尸体变成了羞愧和悔恨在身后追赶,越奔跑,越强烈。他狂奔着,向前,迎面而来的飞虫砸在身上留下残肢断臂;向前,飞溅的石子划破皮肤流出血迹斑斑;向前,迈出的双脚已经皮开肉绽;向前,浑身的关节被磨得粉碎。他不能停下来,他要逃离黑暗。

他闻着青草香睁开眼。清晨的阳光照射在身上,暖暖的,内心豁然开朗,升腾起无限的希望。一切都结束了吗?他爬起来,发现自己站在空旷无垠的草地上,像聋了一般没有一丝声音,除了无边无际野蛮生长的青草,只有冉冉升起的太阳为伴。他四处张望着、徘徊着,无所适从,却突然发现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如梦游般向前行走的人,于是朝那个方向走去。转眼间,人越聚越多,都在朝着一个方向移动。

“重生之门!”一个如牛叫一样沉闷的声音将人群唤醒。

所有人都高喊着那四个字,疯狂地往前冲。何勇也随波逐流地跟着向前跑。不远处是任何人都无法逾越的高墙,阻隔着每个人的过去和现在。那个只容得下一个人侧身通过的门洞便是重生之门。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向前挤着要钻过去,但过于庞大的人群被堵塞在门口,人们争得头破血流。人群簇拥着像巨浪一样冲击着高墙,高墙稳如泰山。只有最幸运的人能通过那道窄窄的门,更多人被前赴后继的人群踩在脚下成了垫脚石。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星空如洗般清澈。人,总喜欢仰望浩瀚的星空,因为他们相信,在宇宙遥远的某个角落有温暖、安全、洁净的家。那里没有纷争只有无尽的包容,没有欺骗只有真诚的关爱,没有虚伪只有无私的分享。那里人人高贵自由,自尊自爱,无须抗争、抱怨、愤怒,因为每一个独立的思想都由最洁净的源泉灌溉,都在资源丰富的肥沃土壤无拘无束地生长。这是现实还是梦境?还是自己的思想已经脱离身体飘荡在了另一个世界?在狂暴的拥挤中,他像流水线飞速流转的原料一般,没有一点还手之力,任凭那翻滚的人潮如何处置。他感觉像被投进了绞肉机,被挤压窒息,失去意识,骨头被硬生生碾碎,整个身体变成了粉末,毫无知觉地四处飘荡。

他隐约看到,不远处那洁净无尘的夜色中隐约闪现的建筑的轮廓,正是每次风尘仆仆归来永远不变的家乡的身影。黑暗中闪烁的灯火,在召唤着他快快回家。他看到了那早已被抛弃的老宅在黑夜里孤独地守望,多少关于这个家庭的故事被永远尘封在那断壁残垣、荒草丛生的院子里。他似乎看到,倔强的爷爷因为母亲的一句咒骂吊死在门前的老树上;他似乎看到,热爱生活得父亲拖着病入膏肓的躯体坐在门前叹息;他仿佛看到,懦弱无能的继父埋着头被母亲诅咒;他仿佛看到,被丈夫虐待的姐姐刚进家门又哭泣着离开;他仿佛看到自己在这里度过的无数个枯燥乏味的日日夜夜。

如果你失去一个世界,

不要为此悲伤,

因为这是微不足道的;

如果你得到一个世界,

不要为此高兴,

因为这是微不足道的;

苦乐得失都会过去

都会离开这个世界,

因为这都是微不足道的。

当他恢复意识,已经躺在格外舒适的床上。他的身边躺着一个美丽而妖艳的女人,那不是他的妻子。

这就是重生之门?无论走过多少次,永远都没有选择的权利,只是再次被抛到这个世界。剧本已排好,我就是被束缚住手脚和思想的演员,请就位。

“是的,律师会帮我们处理好一切,明天开始度假,飞迈阿密,然后去拿骚。静待佳音!”身边的女人说话的声音似乎有一种魔力,会让人的骨头酥软,“你真可爱,我还是觉得闰土这个名字适合你,真是迫不及待享受我强壮的小野马啊!”

她的富豪情夫瞒着家人买下这座位于巴哈马的私人岛屿,还没来得及跟她享受一天便突然暴毙。岛上修建的别墅像天外飞来的巨型海螺直插在最高点的礁石上,巨大的玻璃幕墙,可以在屋子里环视那清澈见底、碧波浩渺的大西洋。那是情夫花费了毕生心血,搜集了古今中外所有关于男女享乐的奇思妙想精心设计的乐园。那个男人经常说,来到岛上就会觉得自己变成了不可一世的国王,放下一切束缚,任凭个人意志自由驰骋。岛上的一草一木、每一块岩石、每一个生灵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可以目空一切,酣畅淋漓地发泄情绪,时而残暴,时而仁慈。可以无理取闹地制定规则,滥施刑罚。可以把衣服脱得精光,赤裸裸地面对海洋和星空,用最强硬的口吻宣布,我就是我。但是,我总觉得那个男人是全世界最可怜的人,他用巨额的财富的土壤,种下了浪漫的种子,却开出了恶之花。

“我在想,如果真的能找到返老还童的神泉,我一定要认认真真谈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可惜人生短暂,有多少大好青春可以白白浪费!”

我...

清晨,冉冉上升的暖阳像害羞的少女裹着轻纱,漫天的云彩便是她脸颊泛起的胭脂红。闰土第一次牵了她的手。这两个快活的情人在粉红色的沙滩悠然漫步,置身这浓淡相宜、浑然天成的油画,真想把自己献祭给大自然。轻柔的海风是大自然的催情药,这是适宜万物繁殖的季节,所有的生物都在跃跃越试,积蓄力量。闰土第一次拥抱了她。这两个甜蜜的情人,依偎着坐在平底玻璃穿上,漂浮在如翡翠般湛蓝清澈的海面,安静地欣赏着色彩斑斓的热带鱼,五颜六色的成片珊瑚。她们潜入如镜的海底,遨游在如梦似幻的海底世界,试着触摸那远古的沉船。黄昏,艳丽的晚霞映照着略显疲倦脸,她们眺望远方,等待着夕阳慢慢沉入海底,边享用美食边不紧不慢地说着情话。海上升明月,夜色缱绻,这两个如胶似漆的情人在火湖中泛舟,船桨划动激起万点火光,此起彼落,如同千百只流萤在湖上飞舞,犹如在浩瀚的银河遨游。她们感动得哭了。闰土第一次亲吻了她。

“青春就像这萤火绚丽的银河,无比灿烂却也极致短暂!”

我.....

回去的路上,她指着不远处一条通向大海的宽宽的石板路告诉闰土,那是通向传说中世界上最繁华的城邦亚特兰蒂斯的路,那里的人就生活在在大西洋海底,迎候着最勇敢的人。说着竟真的跑过去顺着那条路一直走向深海。他开始以为是在跟他玩闹,看到她稳稳地走着海水已淹没了腰仍然没有回头,急忙冲过去,死死地拉住她,把她抱上岸。

“我听见遥远的海底有一个声音在召唤,召唤我去那无忧无虑的天堂。”她的脸紧紧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慢慢加速的心跳,“请你帮我把鞋穿上,好吗?”

她们在巨型海螺最顶层宽大的房间里紧紧相拥,于飞之乐。那是她的富商情夫精心设计的享乐行宫,谓之双修玉房。屋子像一个巨大的岩洞,墙壁上有早已消失的印第安部落雕刻的关于性崇拜的岩画,内室中间用仿古的屏风隔开,屏风上绘有春宫图、浮世绘类似的男女行乐图。内室左边摆放着各种地域文化风格,造型奇特的婚床;右边是现代风格的餐厅。前室用特殊材质做成可以乱真的海边沙滩,无边泳池碧绿色的水闪着荧光与眼前的大海连成一片。透过玻璃窗和玻璃屋顶,俯瞰水天一色的壮美,仰望远望星空之浩瀚,欣于所遇,快然自足。

“感谢你让我在你身上体验到了自己是女人。”

当她们用完餐,恢复了体力,又开始尽情享乐。那个奇妙的房子带给她们太多暗示,毫无保留勾起每一分欲望,心安理得尽情沉溺其中。她感受到了那个死去的男人是多么用心,每一处小小的细节都饱含着对她热烈真挚的爱。她真真切切感受了,甚至当抱着眼前这个强壮的男人时,都会为那个男人的付出流下热泪。而那个强壮的男人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不知疲倦地释放着雄性的本能。原始生殖带来的兴奋不会让人厌倦,就像期待新的生命一样,那是充满魔力的循环,永远是所有生物至高的快乐。

“女人不是天生的,高贵的气质也不是与生俱来的。金钱是性感的,再高贵的人也会在金钱面前迷失。”

他接受了建议,非常礼貌地,甚至带着谄媚的口吻邀请了一些高贵的人。有些高贵的人并没有嫌弃这样冒昧的邀请带有过于强烈的目的性。巨型海螺的宴会厅布置得简朴却不失品味。面对这么多上流社会的高贵人,既紧张兴奋,又显得有些笨拙。他们不懂上流社会的礼仪,庸俗气质都是与生俱来的,仍然需要太多场合的熏染。

“这红酒的酸度恰大好处,入口柔顺平衡,第一口给你的感觉小鹿一样灵动,第二口你或许会觉得她像个可爱俏皮的小兔子,爽脆、干净,一定产自波尔多的顶级酒庄。”一位头发又卷又长的音乐家说。

“我喜欢蛋白蒸鳕鱼,保持原味,味道清香,更凸显了黑松露浓郁的芬芳。”一个肚子很大的中年商人说。

“这个丰饶之角沙拉盘做工精美,意境丰富,羊角是宙斯赋予人们能获得欲求事物的神力,配上独角兽、森林之神图饰,以夜黑蓝做背景色,给人一种由内而外迸发的雀跃的意境。”一位面色黄瘦留着稀疏胡子的画家说。

大家深入地谈论着,慢慢品味着形色味俱全的美食,欣赏着低调奢华,充满艺术气息的家具、装饰,那对情人听得不太明白,却也大声跟着陪笑。

所有人都非常开心,直到深夜仍意犹未尽,没有一个人觉得疲倦。大家的话题越聊越丰富,从具体的食色提高到了人生哲学,真有会稽山聚会的遗风。这本该是一次非常完美的聚会,却被突然停电搞砸了,巨形海螺变得漆黑,屋里的人们一阵骚动。

“是谁摸我的屁股!”一个尖尖的女人的声音惊叫。

人们哄堂大笑,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今晚不会来电了,出了大的故障。”一个满怀歉意的声音高声宣布。

一阵欢呼。

“我们应该到楼上参观一下,点上蜡烛更有情调!”女主人兴奋地说。

没听到反对的声音,大家开始有序地上楼。

昏暗的烛光下,一个个赤条条的人影晃动,她们在洒满橘红色藏红花的巨大泳池里泡澡,喝着一种用卡宾达树皮制作的叫“枭”的饮料。那些赤身相见的人在岩洞中淡然地说笑,打情骂俏,搂抱在一起释放原始的野性。此后一段时间里,这里不间断有各行各业的精英光顾,每到深夜,那灯都会人为地熄灭,点上装点情调的红色蜡烛。

正如一阵风般,凡人的生命亦复如是:一声呻吟,一声叹息,一声抽泣,一尘风暴,一场争斗。

“遗产分割协议商讨好了,你要回去处理一下,他的宝贝儿子对你们的见面非常期待。”

日复一日的虚度光阴。强壮的闰土如同被风干的茄子,瘦骨嶙峋,皮肤松弛。过度透支得躯体,被彻底拖垮,他气色虚弱,毫无生气,整个人瘫在床上,不停冒着虚汗,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你完成了我父亲的梦想,也玷污了他的梦想。”那是一个穿着朴素,有哲学家气质的美少年。

“我感觉自己漂浮在半空中,被一股奇怪的力量推着,向着隧道尽头的光亮荡去。”

“我就像那个从小就明白了魔法树本质的孩子,我爱我的父亲,并不是因为他毫无节制地满足我的愿望,甚至给我更多。我爱他,只是因为他是我的父亲。”

“我感觉我的思绪如爆破的水管般喷涌而出,人生的每一段经历像电影镜头般快速一闪而过,有些细节精确得令我吃惊。我的整个人生就像一幅巨大的全景画赤裸裸摆在我的面前。”

“我们是否带着目的来到这个世界,还是只是后来才成了本质的自我?是周围的环境锻造了我们,还是我们被自己的思想牵引着走向不归路?就像你和我,拥有太多和一无所有都会让人迷茫,走着走着就迷失方向,我弄明白了为什么在这里,却永远不明白在这里的意义。因何而生,死归何处,永远困扰着世界上最聪明的头颅,而我们这些平庸之人更是糊涂一生。”

“我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但是内心的悲凉摧肝裂肺,比身体的痛强烈千万倍。如果我还活着,我多想见到妻子和孩子。”

他感觉自己又奔跑在归乡的山路,路边的覆盆子划拨了皮肤,却一点儿都感觉不到疼痛。那条路越来越宽,他恍惚中看到越来越多的人也在向前奔跑,他们奔跑在不同的路上,却向着相同的方向。重生之门永远不会关闭,活着便没有终点,人生这故事便不会结束。

“它的根把世界系在一起,它的枝丫伸展到星辰之外。人生之存在的全部意义就在于,如果再次穿过那道门,你会选择怎么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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