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遮盖着天空,雨淅淅沥沥却是下得更紧了,孙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冷冷的雨滴打在他的身上,他颤抖的手伸向插在文伯胸口的那把匕首,却被于王宗阻止了,他转头看向于王宗,微红的眼睛里慢慢流出了泪,却很快与雨水混合,滴在了地上。
于王宗又看向李令窈,她也微蹙着眉头,眼神里带着伤心,只此一刻钟,本来还鲜活的生命就悄然而逝,从此便天人永隔了。李令窈看着文伯胸口那仍在不断扩大的血花,眼泪也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她直觉脸颊偶尔有一丝滚烫,很快便又冷却了下来。
于王宗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看向于王宗,两人却是相顾无言。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李令窈回头看去,是余良和方平过来了,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人,那几个人中为首的人似乎在抱怨着什么,还不停地打着喷嚏,他旁边的人拍打着他的背,他却恶狠狠地说了一句:“老……本县令又不是要吐,你拍我背干嘛!老……本县令都得风寒了,你还让老……本县令淋雨,你这主簿倒骑在县令头上了!”
原来是个县令和他的主簿。
“县令爷,上一年是您跟文伯约定好的,今年您要来接他,风雨无阻。”那主簿故意在后面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那位县令爷愤怒地握拳,咬牙切齿地看着自己的主簿,却也无话可说,毕竟确实是自己承诺在先的。他哼了一声,抢过身后小厮的油纸伞自己撑着,一甩衣袖,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叫了声:“文伯可在?”
孙和闻言,哭出了声来,那县令一听声音不对,于是又向前走了几步,拨开于王宗和李令窈,看清了眼前景象后,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又不住地咳嗽起来,主簿慌忙上前,正欲将一件大氅披在他身上,却被他制止了,他道:“给文伯盖上吧,他老早就想要我这件大氅了。”
主簿顺着县令的眼神看过去,也是一阵讶异,他只微微点了点头,便将大氅轻轻盖在了文伯的身上。
县令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孙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了声:“节哀顺变。”,然后便命令他手下的侍卫将文伯的尸体抬回县城中厚葬时,李令窈转身挡在了那几个侍卫面前,淡淡地道了声:“且慢,事有蹊跷,还是先调查清楚再说吧。”
那县令回头看着李令窈,李令窈也看着县令,这个县令看起来还未到弱冠之年,难道大唐无可用之才了吗?正想着,李令窈突然觉得这个县令的脸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思索了片刻,她心底一惊,这人不是两年前的那个探花郎——王箨吗?这人是认得自己的!但那个县令眯着眼,看不清她似的,片刻后,他猛地睁大双眼,李令窈看他一幅认出自己的样子,冷汗直冒,心里只想着两个字:完了。
“你就是凶手吧!”只一句话,让本来全身高度紧张的李令窈一下愣地不知如何是好,只差一点没晕过去,这家伙竟然忘了她是谁吗?还是自己记错了?
那县令推开自己的侍卫,走到李令窈面前,用怀疑的眼神望着她,又绕着她转了几圈,最后停在她身后,道:“说,你为何杀死文伯!”
“啊?”李令窈转身,皱着眉头看着他,这等昏庸之人竟然可为一方父母官,大唐难道真的没有人才了吗?
正在此时,一旁的于王宗拱手笑道:“青冥贤弟,你可还记得为兄?”
县令闻言,将正在与李令窈对峙的目光移到了于王宗的身上,他打量了于王宗一番,豁然道:“咦,这不是子敖兄吗?你怎会在愚弟这穷乡僻壤?”
“为兄要去西华县,途经此处,本想到了青圭县再去你府衙拜访,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了。”于王宗一直温和地笑着,斯文地说着。
“天涯何处不相逢,既如此,子敖兄就现在与我一道回去吧。”这县令咧嘴笑着,丝毫没有文人雅士的风范,倒像是一直上蹿下跳的猴子。
于王宗迟疑了片刻,朝李令窈看了看,县令爷朝李令窈看去,而后他又看了看于王宗,似是明白了什么,在于王宗耳边悄声道:“这是嫂子吗?”
于王宗面色微变,轻咳一声,不承认,但也不否认。县令微微一笑,一幅了然于胸的样子,道:“子敖兄,你就放心吧,我王箨会还嫂子一个清白的。”
虽说那县令刚刚说的很小声,但李令窈还是听到了嫂子二字,这里一群大男人,只有自己一个女子,有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个嫂子说的是谁,她心里怒吼着:还嫂子一个清白?呵,我这不清白的帽子还是你给我扣上的呢!不过,此人竟确实是王箨,只是他真的不记得自己了吗?若说同名同姓的人多的去了,但同名同姓还长得一样的人,应该是没有的吧?不对啊,她才不是什么嫂子呢!
虽说那个不靠谱的糊涂县令说是要还自己一个清白,但是他竟然还是把她关了起来,说什么对待嫌犯要一视同仁,但最后一定会把她放出来的。
李令窈怅惘地坐在监牢的稻草堆上,自己这次出行真是诸事不宜,先是迷路再是遇小人,出来之前真应该先去太史局算算运程!她转头看了看同样被关在牢里的余良和方平,这两人倒是十分淡然,一个闭目养神,一个竟然在编稻草。
而此刻的府衙内,却是温馨一片,王箨,那个糊涂县令和他的主簿正在好言安慰着孙和,还让人送上姜汤美食,只是孙和却始终是木讷的,只愣愣地捧着姜汤,看着也不喝。
“青冥贤弟,李姑娘没有杀害文伯,这点为兄可以证明,愚兄的家奴也可以证明。”于王宗刚刚在回青圭县府衙的路上,已经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王箨,但王箨却还是将李令窈关了起来,看着王箨丝毫不在乎李令窈死活的样子,他有些着急地说,他说完以后,他的家奴也跟着点头附和。
王箨却将一碗姜汤端给他,说:“欸,子敖兄别急,若按你所说,文伯遇害之时,你们几人都在那破庙里,那你们不是都有不在场证明,而李姑娘是最后一个与文伯接触的人,所以,她的嫌疑还是非常大的,但是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查清楚的。”
于王宗还想再说什么,但王箨说的也有他的道理,若是自己再继续纠缠下去,只怕对她只会更加的不利,于是于王宗只得拱手道:“那就劳烦贤弟好好查清楚了。”
王箨往嘴里丢了一颗花生,咧嘴一笑,道:“放心吧,子敖兄。”
于王宗带着自家的家奴走后,王箨也差人将孙和送回了家中,此时的府衙内,只剩下王箨和他的主簿。王箨渐渐收敛其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将手中的花生扔回盘中,对主簿道:“来仪,你速去灵泽县将文伯在府衙的卷宗都调过来,不要走漏文伯已死的风声;还有,途中经过思邈堂时,请张大夫过来一趟。”
“是,大人!”来仪,也就是那个主簿说完之后,便转身离开了府衙。
文伯的死确实蹊跷,扶桑山上早已没有山匪,今天又一直下着雨,只怕除了他们之外,扶桑山再找不出一个活人,所以他们那几个人的嫌疑最重,而且那附近没有争斗的痕迹,但文伯的胸口上却直直地插着一把匕首,那就是说有人从远处投掷?若是如此,此人杀害文伯定是蓄谋已久,应该是仇杀。
至于那位李姑娘,王箨突然嘴角一笑,也该是时候会会她了。
一个侍女将双手被绑的李令窈带了上来,李令窈死死地瞪着王箨,此人绝对是自己的灾星。而那个灾星却不知所谓地细细品茶,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直到那个侍女用轻柔地声音说:“大人,嫌犯带到。”
“你才嫌犯!本……姑娘第一天认识文伯,我为什么要杀他!”李令窈整个身子撞向那个不会说话的侍女,恶狠狠地说,那个侍女一个重心不稳,惊叫着倒在了地上
王箨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朝那个侍女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
待那个侍女离开后,王箨笑眯眯地看着李令窈,说:“这我怎么知道呢?反正某人心情不好之后,事情都是随心而为的,不是吗?永福公主殿下。”
李令窈的心咯噔一声,这家伙记得自己,原来他刚刚全部都是装的。
“王箨,你到底想怎样?你既然知道我是永福公主,你还敢这样绑着我?”李令窈眼神带着些许愤怒些许疑惑。
“我怎么知道您是不是真的永福公主呢,堂堂大唐的二公主,不在大明宫待着,竟然跑到那荒郊野岭,说出去也没人信吧。”王箨捏起一颗花生,放在嘴里边嚼边说。
李令窈紧抿着嘴唇,她当时就不该惹这个魔头,现在她堂堂公主竟被一个八品的小县令威胁,真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啊。
“说起来,王某还真要感谢永福公主,当年若不是她提议将王某调来这山高皇帝远的好地方,王某的大仇也将难以得报了。”王箨阴阳怪气地说着,还故意在‘好’字上加重了一下语气,李令窈怒目瞪着他,这家伙看出来她是逃出来的,不敢随意暴露身份,所以现在就凭着这一点在这儿大做文章,实在是真小人也。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您说对吗?公主殿下。”王箨端着盛花生的盘子走向李令窈,李令窈一时气结,虽然双手被绑,但她一脚飞踢过去,王箨急忙一闪,李令窈只一脚踢飞了盛花生的盘子,乒铃乓啷,盘子碎裂的声音随后响起,王箨还来不及惊讶,李令窈下一脚又踢了过来,王箨只得躲避,然而李令窈毕竟是练过的,王箨不过一介书生,一会儿就筋疲力尽了,一个不注意,他踩在花生上,脚一滑,摔倒在地,李令窈瞅准时机,一个飞身上前,眼看一脚就要下来,王箨突然大喊了一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听到这句话,李令窈陡然停住将要踹下去的脚,怒道:“说!”
“你可知道与你一同的那个男子是谁?”王箨移开李令窈的脚,心疼地看了一眼地上的花生,站起来道。
李令窈蹙眉,“他说他叫于王宗,你们俩不是认识吗?”
王箨点了点头,走到桌案边,拿出一张白纸压好,又提起毛笔,大笔一挥,笔走龙蛇间,‘于王宗’三个字赫然出现在纸上,李令窈眉头蹙得更深了,心想这家伙是在耍我?正欲开口时,王箨又将‘王’和‘宗’二字圈了起来,李令窈看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这王箨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若这两个字合在一起,你可认识?”王箨抬眸望着李令窈。
“废话,我堂堂公主岂会不识字?合起来便是‘琮’字。”李令窈说完之后,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被雷劈了一般,‘琮’?于王宗,于琮?那不是……
王箨看李令窈的表情如经历天人大战一般,于是一笑道,“是的,这个于王宗的真名就是于琮,也就是陛下为公主殿下您指定的驸马爷啊。”
正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一会儿,小厮便通报说:“大人,张大夫到了。”
王箨随手拿起桌案上的裁纸刀,将李令窈手上的麻绳隔断,李令窈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他却一笑,说:“还劳烦永福公主为下官多多提供证据了。”
随后他便让小厮将张大夫引了进来,李令窈揉了揉被勒出红印的手腕,在榻上坐下,小厮进来后,她抬眸一看,眉毛一挑,这张大夫竟然是个女子?那个张大夫看到李令窈后也是有些惊讶,但随即便温柔一笑,朝李令窈点头示意,李令窈也回以一笑。
王箨站在两人中间,先是对李令窈说:“这位是思邈堂的张大夫,名叫张予荻。”
“思邈堂?可是孙思邈的思邈?”李令窈闻言,颇有兴味地问道,张予荻微一欠身,道:“确为先祖孙思邈之思邈。”
“先祖?可是你不是姓张吗?”李令窈颇感疑惑,张予荻一笑道:“当年有位孙家的女医没能救活则天皇帝的爱子,则天皇帝迁怒孙家,我孙氏族人为保全性命,改姓以换命了。”
“原来如此。”李令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而王箨又接过话茬儿,对张予荻说:“这位是……”还没说完,李令窈便立即开口道:“我叫李今幼,就一个普通人,没什么好说的。”
张予荻又跟李令窈寒暄了一会儿,王箨才见缝插针地说出今天找她们两人来的目的——为文伯验尸。他说出自己的目的后,李令窈就蒙了,验尸找张予荻确实是必须的,但是她又不会验尸,为什么还要带着她去呢?大晚上的看尸体,想想就怪瘆人的。正当她想拒绝时,王箨用嘴型无声地说出于琮这两个字,李令窈虽然愤怒,但也只得被迫答应,如果于琮知道她是陛下指给他的永福公主,她以后可还怎么过呢?如今王箨把柄在握,携把柄以令公主,实在是太过可恶,等她恢复了公主身份,一定奏明父皇,把他贬到更西北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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