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说我是好宝宝。
10月21日,奶奶躺在ccu的病床上,缓慢的闭着眼睛,轻轻的说了一句,没有白疼你。那天是奶奶死里逃生的第三天,可是她的情况不大好,极度烦躁,人也消沉,我于心不忍,提出了转院治疗,家里人安排好转院的事和她说后,她对我说了那句话。而后我问奶奶,肩膀疼不疼,要不要揉一揉?奶奶点点头,我慢慢靠近。这样近距离的接近奶奶,似乎是很久远很久远了。老人的皮肤白,很松软。我边捏边问,可以吗?奶奶点头。她全身插着各种管子,带着呼吸机,半张着嘴,很吃力很疲惫的样子,在那时候觉得生命真的很轻很轻,我在她耳边不断轻问着,零零碎碎的,只是希望她能点头,得到一些回应。
她大部分时候眼睛都是闭着的,我时而握着她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时不时的抚着她的脸,又或给她露在外面的手臂按摩,老人身上做过手术,我不知道伤口在哪里只能选择最安全的部位。就这样捏着轻抚着,我心有所感,突然握住她的手亲了亲,又再亲了亲,奶奶也许是太累了,睡着了,没有任何回应,我不断的观察两边的仪器和设备,再回头看看她的难得平静的容颜,我相信她一定能感受到。
长大后的我从未与她如此的亲近,我艰难的对奶奶说,奶奶,我相信你早就把生死看开了,这个医院不能缓解你的痛苦,我们换家医院,哪怕真的走了,少点痛苦也是好的。她似乎睡着了,没有给任何回应,这也是我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天中午噩耗传来,我跪在外公面前说,爷爷你一定要坚强,奶奶已经走了,你还有我们。外公伤痛欲绝,嚎嚎大哭,嘴里反复的说着,老伴儿,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丢下我一个人。妈妈说,爸,我已经没有妈妈了,我不能成为孤儿啊……全家在那里抱着痛哭,包括我五岁的儿子,他一直不停的哭着问,为什么太奶奶走了,直到从远处传来了抢救过来的消息,我们逐渐收拾好情绪,等待下个消息。
没有好的消息,舅舅正式通知中午时奶奶已经脑死亡,只是用呼吸机维持生命,等待家人过去做最后的告别。我用了最大的意志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不能哭,不能崩溃,我告诉家人我可以开车将爷爷送到奶奶身边。
爷爷很快穿戴整齐,上着绿色花毛衫,下穿黑色西裤,穿了一双皮鞋,戴着和毛衫同款帽子,这是他和奶奶的情侣装,以往他们穿这套衣服的时候羡煞过很多人。爷爷双手撑着拐杖坐在阳台上,眼神坚定的看着远方。我那时觉得他帅极了,他真的是以最好的姿态去见那个牵手58年的挚爱。我也郑重的坐在他的面前,拿起他的一只手亲了一下,认真的和他说,昨天在奶奶转院之前,我就是这样亲了她的手,爷爷也慢慢举起了我的手腕,亲了亲我手上戴的佛珠,我们相视无言,夕阳撒了层金光照在爷爷身上,那一瞬间我觉得时间很慢,这样也很好。
2小时的车程从未如此艰难,当时在那条路上强忍的泪水在下一次的路过中尽数补回。到了医院。我们找了个轮椅将爷爷推到了icu门口,那里灯光昏暗,五姨见到爷爷第一面就直直跪下去,眼神凄凉又克制,颤抖地哭着说,我专门回家照顾妈妈,可是把妈妈照顾没了,爸……家人哭成了一团,直到医生出来,叫走了舅舅,正式宣布死亡。家属不能全进icu,我,五姨,舅舅三个人进去给老人进行最后的换洗。
伴着佛音,我和小姨给奶奶擦身子,将她全身的膏药,胶布撕掉,并将残留的胶布痕迹拿着棉签一点点清理,一件件的给她穿上小姨在商场临时挑选的全套衣服,每一个动作,五姨都会叫一声妈。妈,我接你回家了;妈,你最爱干净了,我给你擦干净;妈,这是我给你挑的衣服,你肯定会喜欢……红色的羊毛衫套装穿在奶奶身上大方又得体,她仿佛只是睡过去了一般。在医院门口,妈妈抱着我说,女儿,你已经尽力了,奶奶都知道的。我紧紧的回抱着妈妈,冷静之后再来到救护车旁边,和奶奶跪地拜别,看着救护车接她回家。
冥冥中一切似有定数,中秋的时候奶奶非要看政府新给的祖坟山,她去看了说那里风景很好,有山有水她很喜欢。10月4日本来想带她出去玩,2号摔了一跤,所有的医生都说了是小手术,她和所有的人说她不能做手术,会死在手术台上的,四姨算命她今年会戴孝。所有人都低估了生命的无常,就这样看着她走了,没有留下太多的话语,只是索性在临终前她还见到了她所有的儿女,远在千里之外的孙子辈也都赶回来了,还有家族的第四代。
我的外婆桥就这样突然坍塌,一见生,一见死,一见欣喜,一见怆然,经历了生死之后才理解人世的悲欢离合只是擦伤。所有的死亡都是久别重逢,我拿起四年前她写给我的那本自传,细细的看着她的一生,看到那个十几岁倔强的小姑娘,坚强的母亲,慈祥的奶奶……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可已是物是人非。
奶奶一生艰辛,但是她的整个自传中充斥着各式各样善良的人,她自己也是坚持一生行善积德,75岁在自传中感叹生活不易,能活到现在就已经是最大的福报,吃过,看过,玩过,人生已无遗憾,78岁猝然离世,灵堂前儿孙满堂,我知道这样也算圆满了。
儿时的光,透过了墙,照在了我心上。我很想念你,奶奶,我会尽我所能将爷爷照顾好,让他去见你时还是那个最帅的军哥哥模样,请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