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何冰冷的剑身架在连宋的脖子上,紫衣尊神看着他,目光凝冷。
眼下这个情况倒真是有些出乎连宋的预料。他们并肩打了这么多天的仗,好不容易站着下了战场,眼下这结界都还没收,东华就翻脸不认人了!若不是他周身的红光已经消退,连宋简直都要怀疑眼前的这个神仙已经入了魔道。
“石头,你这是做什么!自己人诶!”
被父神嫡子扛在肩头的魔族始祖神也很是诧异。
紫衣尊神没有回答,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眼前的白衣男仙身上。他的声音向来低沉,此时却又更低了几分。
“你究竟是何人?”
连宋叹了口气,“在章尾山的时候,在下就已经自报了家门。”
“本君的流光结界,无人能破。你又是如何进来的?”
“听一句劝,现在不是追根问底的时候。”他负手而立,不卑不亢。
紫衣尊神浓眉微挑,本就阴沉的一张脸,此刻染了几道血迹便就看上去更叫人胆寒。连宋本也是怕他这副形容的,可兴许是之前那一仗实在太过惨烈又打得太久,此时站在一地的残肢断臂之上,他倒也一派豁然。若是帝君当真要砍他,才不会同他多一句话。
“在下不仅能破了这流光结界,还知道凤九此时已是毒发。”
深邃的眸子顷刻怒意滔天,杀意汹涌,“你对她做了什么?”
“这可就冤枉了在下。凤九为何会毒发,少阳君该是最清楚不过了。这个问题你该去问缈落。”他顿了顿,“如果还能问得到的话……”
“你这说的不是废话嘛!”墨渊肩头上的少绾也急了,“长得人模人样,你就不能说句人话?”
“少阳君若是不信,大可架着在下的脖子一同回章尾山看上一看。”
“东华,先回去看看再说!”立在一旁一直沉无声的墨渊终是发了一句话。
紫衣尊神默了默,苍何入鞘,遂收了结界,腾了朵云便往章尾山跑。
日落十分,一身血衣的尊神等不及奉行给他开门,翻了墙头便疾步朝里走。连宋跟在他身后,好心提醒他凤九在他暂住的厢房里头。不出所料,他挨了一记刀眼。
推门而入,东华便见了卧榻上的凤九。只见她脸色已是呈了黑紫色,毫无生气,脸上还有数道已经干涸了的血泪痕。
“折颜!”
紫衣尊神攥紧了拳头怒吼出了那凤凰的名字,连额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被吼了名字的父神养子身形狠狠一颤,他还没见过东华震怒的模样。眼下这个紧急的场合下叫他见着了,实在有些受惊过度。受惊的同时,他的脾气也上了来。
“别对着我吼,你女人还没死呢!”
“折颜在这处?”
扛着始祖神走了正门的父神嫡子在院子里便听到了东华的一声吼,即刻便调转了方向去了他的厢房。刚行至门口,便见了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墨渊立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折颜探头看了他一眼,无奈道,
“小凤凰这又是怎么了?”
望了一眼榻上的凤九,墨渊踌躇了一下,遂还是抬脚入了厢房。他将少绾放在坐榻上,惹得她哀嚎出了声。
“被压着了,怕是断了尾巴上的骨头。”
汗从脑门上淌了下来,折颜望了回屋梁。
“你们把我一劈二得了!”
话虽如此,折颜还是塞了颗药丸到少绾的嘴里。正欲伸手检查尾部,却又缩了手转而先探了探心脉。
“你把尾巴亮出来我瞧瞧。”
自尊心挺强的少绾没动,遂望向了墨渊。父神嫡子默了默,有些不情愿,却也只得点了头。血淋淋的金色凤尾在身后展了开来,尾根处的凤羽都掉了好些,此时铺在坐榻上看起来有些寒掺。折颜探手轻轻摁了一下,便就叫始祖神嚎了一嗓子,遂眼泪哗哗地流,滚了一地的剔透珠儿,叫墨渊很是心疼。
“的确是断了。”折颜叹了口气,“方才那颗丹药已是给你止了疼,你且先忍一忍,凤九那头比较紧急。待本上神先稳定住她再来替你处理伤势。”
说完,他便又回到了凤九的卧榻旁。一个断了凤凰尾巴一个蛇毒发作奄奄一息,即便医术再高超,折颜也急得满头大汗。好死不死,此时边上还立着家属,且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家属还是个厉害的角色。
“她这样有多久了?”
这位家属终于恢复了些理智,说话不带吼的了。折颜一边替她拔毒一边解释道,
“已有四日了。”他顿了顿,“你若是能出去等着,我便能更专注些!”
“少阳君,在这处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们出去等吧!”连宋在一旁劝了劝。
但东华却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长在了那处。他盯着床榻上的凤九,神色复杂。
一直坐在一旁的孚觅仙母见了这情形终是起身发了话,“少阳君,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又望了凤九片刻,这才转身出了厢房。
墨渊抱着少绾回了她的闺房,而孚觅仙母领着连宋同少阳君入了正殿。殿门遂关了个严实,还设了仙障。无人知晓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第二日,紫衣尊神便就下了章尾山。他去了趟幽冥司将妖尊和那缈溢的魂魄处理了一下。虽然借走了数量可观的孤魂野鬼组了支恶灵军,但有借有还,紫衣尊神十分慷慨地还了他一波数量更为可观的魂魄。谢孤栦忙得怨声载道,连招呼老友的时间都没有。东华本就赶时间,处理完手头的要紧事便急急去了九嶷山。他要去取一样物件,那日他将它沉入冰冷的瀑布底部,却从未想过竟还有回来取的一日。他顺便收拾了下缈落的残肢,留了她的毒牙。从墟鼎里取出连心镜,他翻手施诀开启镜像。探了探内部的情况后,他遂又将此境封了个严实。猛地喷出了一大滩赤金血,紫衣尊神闭目稳了一稳,额头上已是覆了厚厚一层汗。抬手将嘴角的血迹抹去,没有更多的停留,他便腾云朝着章尾山而去。
东华回到始祖神的府邸已是第三日的下午光景,他径直去了厢房。墨渊在半路上将他拦了下来,说是折颜依旧在拔毒,叫他不要去打扰。紫衣尊神默了许久才终是管住了自己的腿,只叫来了奉行将那颗毒牙送到里头交给折颜。父神嫡子递了坛酒给他,东华接过来,却是直接纳入了墟鼎里。
“你自己的情况如何?”墨渊很是关切。
紫衣尊神没有回答他,目光一刻都未从那扇门上挪开。
“父神遣了信使送了一封信来,询问妖族之事。看来是没能瞒过他的眼睛,我们需得想套说辞才行。”
冷到快要结了霜的声音终是响起,“没什么可想的,照实说便是!”
墨渊沉了沉,遂点了点头。复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这封信我来回,你安心在这处守着。”
说罢,他便转身出了院子,给这位随时可能爆发的神仙留了个清静来。
第四日,折颜依旧没有踏出厢房,而紫衣尊神立在那处亦未离开半步。奉行好心地搬了张坐榻过来,也沏了壶茶水,摆了些糕点。可直至第五日,他依旧立在原地。茶水凉透了,糕点也风干了。奉行来收拾时瞧着挺心疼。虽然他家主子家底丰厚,可这些糕点和茶水都是用金沙买来的,就这么浪费了委实可惜。幸好他家主子现在卧床起不来,否则见到这些个糕点非得心疼地全给吃进肚子里不可。若是如此,她不但得承那断尾之痛,还得受这拉肚子之苦。呜呼,哀哉!
摇了摇头,奉行遂将糕点收拾了出去。跟着祖宗后头在神族混了这么几万年,竟也能叫他出口成章来,神族的高级学府实在是叫他一魔族蛮野之人觉着瘆得慌。
日落时分,父神嫡子又来了这院落,与少阳君一同站着。少绾又疼了一日,疼得倔强的小脸没有一丝血色,却是一声不吭。苍白的嘴唇被咬破了好几处,血流不止,叫墨渊心疼得紧。狠了狠心,他索性将她一掌拍晕。看着她紧锁的眉头终是舒展了开,墨渊才出了房门。这都第五日了,也不知折颜那头拔毒拔得究竟如何。凤九脱了险境,他才能心安理得地将折颜拉去他们那里医治少绾。
两个男人并肩,一站便站到了四更天。屋内终是有了动静,紫衣尊神却依旧一动未动,双眼牢牢盯着那扇门。殿门开启,一身水粉色纱衣的父神养子立在门口。他看起来很疲惫,双目血红,比那跟前立着的银发神仙好不了多少。他挥了挥手,让他进去自己瞧瞧。眼下他受了这么多日的累,已经不想再说一个字了。见了边上的蓝袍上神,折颜也只做了个制止的手势,遂又塞了颗丹药给他。然后他便踏出了门槛,几步后转身入了隔壁的一间屋子,倒在榻上就睡得不省人事。
紫衣尊神在卧榻边坐定。他伸手抚了抚她的脸蛋,为她拭去了血泪痕,遂望了她许久。凤九看起来好些了,虽然依旧了无生气,但好歹面色已是褪了黑,恢复了正常。收了手,遂从墟鼎里幻出了个物件。这是他当日在寿华野林子里从她手里讹来的,他研究过几回,却不得要领。只探得上头有他自己的仙泽,至于它究竟是何特殊的法器,他并不知道。上古法器,他闲着无聊时也拆过好些,但唯独这个,他即便是拆了也没发现任何端倪。凤九一直说这是她最重要的一个物件,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给她的。听多了,他便也就越发不喜欢这个东西。在九嶷山,当他明了自己的心意时,他索性将它沉入了瀑布。望着这铃铛,东华愣神许久。许久过后,他将它再次收入了墟鼎。
将榻上的凤九扶起来坐着,紫衣尊神渡了点气泽给她。遂又是一股腥甜没能忍住,染红了榻边的石地。挥手消去那滩骇人的赤金,他将凤九再次安放在榻上。鲛帐落下,东华拉过了屏风,开始打坐调息。与妖族的这一仗委实损耗太大了些,险些叫他入了魔道。失了的仙法修为,需得花上些时日才能补得回来。若是潜心闭关,兴许十几年也就够了。望了望鲛帐的方向,东华沉了许久。如若是在从前,他定是不会有丝毫的犹豫。时间对于神仙来说是可以用来慷慨浪费的东西,十几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可如今他要闭关调养,却是无论如何都下不了决心来。当初挨天雷的时候,只一个月他便就受不住了,提前断了闭关。这回可是需花上十几年,叫他如何能下得了狠心。凤九还那样虚弱,醒来后定是少不了要哭哭啼啼地寻他,他需得留在她的身旁。更何况,他曾答应过她,等妖族的事情处理完便就提亲下聘迎娶她。这个承诺,东华亦不想违背。纵然事已至此,他也没打算要背弃自己的诺言。
昆仑虚那一头,连宋三殿下突然从地上坐了起来,引得在洞内守了几日的一众老神仙都投来了目光。
“怎么样?顺利不顺利?”白止立刻上前问他。
连宋看了他一眼,遂又瞧了瞧石榻上的仙母,他沉了口气,稳了稳自己的气息。
“仙母也该是快醒了,你们问她罢!”
回想起那场如地狱般的战争,统领四海的水君也是一阵后怕。他抄着扇子捶了捶自己的后颈舒展了一下身子,遂起身朝洞外走。
“这趟实在太累,在闭关前本殿下得去寻苏陌叶喝上几日消消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