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早熟的孩子背后都有一段故事

阿龙是我们一个村里的,他的家离我家只有十几块田的距离,不过,小时候,感觉这十几块田的差距就仿佛隔着两个世界。

那时候,阿龙的家族在我们那儿应属于宗族的大姓人家,他们住在一个大坝子里,人家与人家户挨得很密,就连大坝的名字也是以他们的姓氏命名的。大坝里每天都在上演着新鲜、新奇的事情,一帮小孩子总是在大坝的场上吵吵闹闹,打打杀杀的。而我家住在大坝上面的小山堡上,望着下面的大坝一目了然,很多时候很羡慕大坝里的小孩子全在一起热闹快乐得闹翻了天,而我只能在旁边冷眼旁观。

当然,在那个物质比较贫乏的年代,大坝里的很多事情说出来也并不是都那么光鲜、体面的。在大姓人家的人口不断增多,而相对田地较少的趋势下。大坝里也总是传来谁谁偷了他三叔家的猪肉,并且把墙壁凿了一个大洞。谁谁又偷了他某个堂哥家的买种子的救命钱。“真是缺德呀!”在外人的谈资里,总是一边讲着一边吐唾沫。

在热闹纷杂的场坝里,阿龙与妹妹的生活算是过得不幸的。阿龙的母亲早年离开了他们,据说是被他的父亲给打跑的。他父亲后来又娶了一个女人,而阿龙的父亲常年在外打工,阿龙与妹妹也就常年跟着后母在一块生活。后母其实只把阿龙两兄妹当着院坝边的两株野草,不用说管他们的穿衣吃饭,连睡觉也是在猪圈旁边的稻草上睡的。

我们家在场坝的那边有一块地,偶尔与母亲一起去地里干活,经过场坝的农舍,有时能看见兄妹俩,他们因为常年不梳头,头发像铺在头顶的鸡窝,乱糟糟的,脸上也是花花猫。在猪圈边的稻草堆里,还能看见一些破衣服与破棉絮,像是兄妹俩捡来的。母亲总是说:“看那就是没妈的孩子!”

再后来就是阿龙的后娘生了个孩子,自己有了孩子更把阿龙兄妹俩当着眼中钉肉中刺对待了。那时候兄妹俩大一点了,后娘就让两兄妹帮着干活,帮着带小孩。但稍有不顺,后娘就用棍棒伺候,并且从不给他们饱饭吃,大部分两兄妹吃着猪食。听说有一次,阿龙不小心让自己的弟弟摔了个跟斗,后娘还用烧红的烙铁烙他的手呢。

场坝里的孩子就像一帮“红孩儿”,在学校里若是外面的孩子惹着了谁,都是一帮子帮忙着去收拾别人。后来场坝里的孩子成立了一个帮派,叫什么“红星帮”。据说成立之初大家都是歃血为盟,一起喝了血酒的。场坝里的孩子后来鲜有读书的,大都混迹与镇上,在街头打打杀杀。领头的孩子说他们将不再甘于农村,要扎根于城市,后来他们就一直混迹于镇上,在镇上与场坝之间来往。

阿龙历来不与他们为伍,也许场坝的孩子忌讳他从小是与猪一起长大的,虽然阿龙只是从小挨着猪圈睡。可在一帮小孩中也都传开了,说他是在猪圈里长大的。对于场坝里的其他孩子,总是打打杀杀,也难免今天惹事明天生非,很多时候总是惹着事,最后是要付赔偿费的。遇到这些捣蛋的孩子,大人们总是伤透了脑筋,一直在后面给他们搽屁股。但阿龙的后面是没人给他搽屁股的,有事他得自己顶着,也许正因为这,他才显得比同龄的孩子成熟,过早地担着责任。

在场坝,阿龙不像其他的孩子,拿着一杆自制的“红樱枪”和一帮屁孩打打闹闹,等到他们的母亲在场坝喊他吃饭,他总是扔掉手里那杆“红樱枪”,赶紧回去吃饭了,毕竟“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但是,阿龙是没有谁喊他吃饭的,为了自己与妹妹不至饿死,他们总得在田里地里找些野菜充饥,还得背着人偷挖别人家的红薯,但这样他是觉得十分的羞耻,所以后来他早早地找了些其他的门道。

其实,我虽然仍然是正宗的农家孩子,但对于土地却不那么熟悉。我的母亲是那种特别勤劳的农家妇女,小时候,她总是把我的白球鞋洗得一尘不染地凉在院子里的墙头,每天天不亮母亲已经把一大锅猪食煮好下了地,总是到她实在需要一个人打帮手的时候才叫上我。也许是她做事特别快,而都嫌我们做事慢,于是在她的观点里:“费力地叫上一个动作奇慢的家伙干活,不如节省些力气用来自己干,那样自己专心地干活,很快就干完了。还不用去操心别人干的活自己不满意。”我的母亲就常常这样对我的婶婶们说的。其实也怪那时的我很不懂事,没有体谅到大人的辛酸,所以我只是把母亲指定做的那一点事做完,便再也不管其它事,然而渐渐到后来,我的母亲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家里没其它事,你读你的书。”所以对于农田里的很多事,自己仍然是陌生的。对于像我们这样的人来说,读出书算万事大吉,但最终有许多到最后考不上却对农活一窍不通的,就像废人一样。在我们同村的同龄人中,就有好些个。

我记得有一次和几个小孩在场坝玩,那时候场坝周围的田刚收割完谷子,田里的水已经被排挤掉,那个季节还爱下雨,田里不算干枯也还滋润。有的人正在挖田,阿龙就和他的妹妹拿着个竹篮在田里穿梭着,他们用一个两头尖厉的小铁揪在田里挖着什么,一种螺旋样透明的小东西被很快地挖出了。

我问:“阿龙,这是什么?”

阿龙说:“地榴呀!”

“用来干什么?”

“吃呀!”阿龙不置可否地说着,一心只专心地找那地榴。后来,他们又相继地挖出一种圆圆的像棋子一样的东西,只是比棋子大而鼓。我对这东西仍然很好奇。

“这又是什么?”

“荸荠呀”

“可以吃吗?”

阿龙一边看傻子一样看着我,一边用牙齿轻轻地咬去褐色的皮,在嘴里嚼得脆生生响。我对这看起来一无所有的土地很好奇,同样的是阿龙对于我这种一无所知的好奇。我们后面还有几个小屁孩跟着,他们都跟着阿龙一起笑了,是对于在同一片土地上长大的我连这两样东西都不知道的好笑,我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好丢人,看来我真的应该好好的认识一下脚下的这片土地了。在那时我的观点里,也跟大人一样,认为把谷子抢收回谷仓里后,在田就什么也没有了。而阿龙发现的这两样东西,大人也从来没告诉过我,但是相对于家家户户都有的粮食来说,在我们小孩的眼里真的觉得阿龙挖到的宝贝比那粮食还宝贵。

看着阿龙吃德那么香。我也试着找他们说的这两样宝贝,不过我总是找不到,当阿龙告诉我这两个宝贝的叶子是什么样的,好顺着它们露在地面的特征去找时,我挖出的只是很普通的草根子,这时那阿龙他们几个又在那里笑了。原来这两样宝贝的叶子真很难找,并且与其它草根的叶子何其相似。当我真正找到这两样东西的时候,挖出的已是残缺不全的果实,看来我真的不够娴熟。费了半天劲,得到的这点果实又小又丑,觉得真是不值呢,难怪大人从未看上眼,也不会去费力挖它们出来。但是最后当我把它们丢进嘴里时,味道真的是非常香甜啊!

同时我也认为阿龙手里两头尖厉的小铁揪也很罕见的,因为我们家压根就没有这样的农用工具。在我家里那一大堆农用工具里,都是很大的挖锄,也有尖锄,是一头尖的锄具,但那笨重得很,那是父亲用来挖石块地用的,石块地基本挖不到土,一锄下去,石头与尖锄会激起火花,碎石子与碎石削到处飞。

小时候,我有一把小尖锄,也只是一头尖的,是专门给小孩用的,当时我已对那把小尖锄很偏爱了,但没想到还有比那小尖锄更小的农用工具,这像船锚一样的铁揪真是漂亮啊,当它挖到地榴与荸荠时还真不费力呢?

“这铁揪哪买的?”

“镇上啊!”

“这是我们专门用来挖地榴与荸荠用的,他还可以用来掏野花生呢。”阿龙的妹妹在旁边说着,一副很骄傲的神情,当她看着阿龙连吃了几个荸荠就说:“不能再吃了,这还要卖的呢。”

就是他们那篮子里的东西在镇上的集市上卖得很贵,原来物以稀为贵,镇上的人都偏爱吃这稀有的野生的地榴与荸荠呢。

这时候我望着阿龙,才真正觉得他真的了不起呢,我们一帮孩子最富有的也就是不愁吃饱饭,但能用这些东西换钱,才真正的富有让人羡慕呢。

在与同龄的孩子当中,我是为数不多的乖孩子,不会像场坝的孩子那样整天打打杀杀,虽然一度也很羡慕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疯狂,但最后惹出事多半会打得很惨,也就不那么羡慕了。

那时候,好一段时间我的羡慕对象就是阿龙,因为:阿龙会——在河里摸鱼,上树掏鸟,捉田螺,捉黄鳝,在树林里摘菌子。所有这些,他都做得越来越专业,娴熟。他靠着这些养活了自己与妹妹,听说尤其是他找菌子的本领,连场坝里的大人也无人能及。整个村子里的野生菌。都被阿龙给承包了,别人都没有运气,只有他有好运,把握着每一窝菌子的生长周期。但是他付出的辛劳也是无人企及的,村子里的人也都总会在下雨天或者深更半夜时意外地碰到阿龙去捡菌子。他们会说出碰到阿龙的经过:

“早上我去地里摘豆子去赶早集,天还没亮,从小树林钻出一个人把我差点吓死了。我一看是阿龙,手里用芭蕉叶包着一窝三塘菌,天啦,要值几百块钱呢!"

“我那天半夜从我兄弟家回来也遇到阿龙,这孩子真是勤奋啊,半夜就开始找菌子呢,你说我们为啥找不到呢,等我们瞌睡睡醒了。哪里还有菌子嘛。唉,真是难为可怜的孩子!”

听说阿龙各种本事增加了不少,当他大一点了,他是家里的 主要劳动力,并且挺会找钱,他的后娘也对他们慢慢的好起来了。尤其是他的父亲后来回家后,他们兄妹的日子越来越好过了。再后来,他的妹妹早早地嫁了人。

每一个懂事的小孩,背上都早早背上了沉重的包袱,他们几乎没有得到童年应有的快乐,他们的成年是从小就开始的,那段时间对于他们来说是漫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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