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道惊雷闪过,乐衍身子一僵,直直地愣在那里。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过了许久,细若游丝的声音才缓缓传出。
“为什么?”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唇角一弯,冷哼一声,“如果真的是我做的,第一个下手的就是你。”
乐衍的眼中满满的都是震惊。
他看向她身后的婢女,那女孩也算有几分眼色,默默退了出去。
“知道我为什么与你们家有仇吗?”他向前一步,用一种充满了怨恨的眼神狠狠盯着她,“都是因为你,是你夺走了我的女儿的性命。”
他的声音不大,却重重地击在了乐衍的胸口。
“我从未见过你,何况你的女儿······”她感觉自己周围的空气似乎越来越稀薄。
她感到一阵晕眩。
是怎样的事情,在她的记忆中竟然被抹去的如此干净?
那是十年之前的上元佳节,家家户户都在门前装饰了彩灯,街市上还有专门设的台子用来猜灯谜,那晚的意安城,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那时,他的身旁总是有着一个小尾巴,整日整日地吵着要爹爹抱,而他也总是会答应她所有可爱的要求,周围的人都说,他给予了她内心所有的宠爱。她是他的全部。
但是,上元节那晚出去赏灯,只是为她去买一串糖葫芦的瞬间,跟在身边的她就不见了,看着周围拥挤的人群,他第一次那样清晰地感觉到了绝望,他找遍了整条街所有的角落,挨着每一家店铺询问,天色由暗到明,又由明到暗,嗓子都已经变哑,仍旧没有一丝消息。
他神情恍惚地回到了府里,在台阶前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了那里,仿佛失尽了魂魄。
他在台阶上坐了整整一晚,所有前去劝说的人都被他狠狠呵斥了回来,直至没有人再敢上前。
天亮时分,街头那家绸庄铺的老板忽然派人来将他请了去,说他的女儿一大早倒在自己的店门口。他疯了一般地赶去,却发现她一直昏睡不醒,请来的大夫也不知如何下手,寻了城里所有的大夫,才将将得了一个方子,需用初融的雪水来做药,而那唯一缺的一味引子,便是柒月花的花蕊。当他前去乐府求药,那柒月花还未开放,可是,待它开放之时,却已然被折毁。而做这件事的人,正是乐衍。
“那是那三年内唯一开放的一朵柒月花,”他上前用手紧紧抓着乐衍的手臂,她狠狠地咬牙才能抑制住马上要溢出的呻吟声,“你们为了避开我,搬离了那府邸,但是,我怎么能这么轻易地饶了你们?”
“怎么,会这样······”乐衍双眼空洞地看着那人,一些记忆渐渐清晰。
“如果不是我的徒儿用性命做赌注,我怎么会放过你。”他强压着内心的怒火,终于放开了她的手臂。
“阿,阿沉?”她又唤出了那个名字。
“一个人,不带任何武器,赤手与武功最好的十人交手,赢了,才能带人走,这是我们先生的规矩。”身后的那个男孩张口。
“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师兄,先是在你被刺了一刀之后像是疯了一般差点杀掉伤你的那个人,后来又不要命似的那样打斗,我是第一次,见他真的动了杀意。”那个孩子眼里露出一丝怯意,似乎仍旧对那天的场景心有余悸。
“只是,没有想到,他那样救你,你却如此辜负他的一番心意。”那人转过身去不再看她,“这些我都可以不管,只是,你告诉我,莫沉那孩子,现在在哪里?”
”他······死了。“乐衍低头,
“你说什么?“他跨向前方,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他怎么会死,那日的伤他应当半月便能好清······”
“是我······杀了他。”挤出破碎的话语。
”你······“他双眼狠狠盯着她,手上的力量越来越大,仿佛要将她推入一个万劫不复的地方。
“先生。”一个人的闯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他暂时放开了她,几句耳语之后,他竟然楞了一瞬,然后什么都再没有说,只是看了乐衍一眼,便转身准备离开。
“咳咳,你······就这样放过我?”
“对于现在的你,活着比死了更痛苦。”他拂了拂衣袖,一种置身事外的淡漠。
“柒月花的秘密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他走出门。
“你好自为之。”
那是他给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便推门离去。
她在那茶馆里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色慢慢显出昏黄,她才缓缓起身离开了茶馆。
盯着天尽头的晚霞,晕染开来的红色那样刺目,像极了那日顺着剑身流下的血色。
抬头,有什么晶莹的液体从眼中滑落。
夜晚缓缓来临。
慢慢地拖着步子回到了沈府,门前的小斯赶忙跑过来询问,”姑娘怎得出去了这么许久,少爷急得都要亲自出去找您呢。“
转身看到身旁的沈殷,“选针线选得久了些,又吃了些茶点,不留神就晚了些。”漫不经心地回着。
“出去这么久,累了吧?先吃些晚饭。”仍旧是那样温柔的声音。
她轻轻嗯了一声,便随着他向府里走着。
月色渐渐清冷了下来。
她停了停,“对了,沈哥哥,那日你的玉佩在石头上磕了一个小口子,我明日带去首饰店里修补一下吧。“
“不妨事的,”他又想了想,“明日我和你一同去吧。”
乐衍沉默一瞬,点点头。
还有三天便是他的生辰了。
一夜未眠。
第二日,他们一同去了那个首饰铺子,出来时正是正午时分,天气燥热,乐衍说想去曾经常去的那个凉茶铺子喝些凉茶,虽远了些,却有着许多回忆。
待他们从那铺子里出来时,已然接近黄昏。
夜色将近,两人终于回了府中,眼看着就要到了乐衍所住的厢房,路过那个前几日起便开满了荷花的池子,沈殷犹豫片刻,轻轻伸手牵住了身旁之人。
乐衍没有躲开,只由他牵着。
又是那样温柔的声音:“阿衍,以后让我来保护你,好不好?”
低头,对上她清澈的目光。
“好。”
“以后若是想吃梨花糕,我学着为你做,好不好?”
“好。”
“以后······”
“好。”
他愣了一瞬,轻轻笑了,握着的手又紧了几分。
“那,嫁给我,好不好?”
“好。”
一夜,月色如水。
只是,整夜,她的梦中,都只有一人的身影。
像以前一样,他坐于案前,手指灵活,琴声悠然清远,却只为一人听。
泪浸湿了枕头。
第二日,乐衍早早起身,去前厅找沈殷。
一个身形修长却面色苍白的人从面前走过,她想着许是那个前几日便住入府中的药师。那人走路有些恍惚,不小心撞到了乐衍,赶忙赔罪。乐衍也不计较,略略整理了一下衣摆便准备离开。
那药师也缓缓起身,不经意间抬头,在看到面前的女子时,本就清淡的笑容明显地僵了一瞬。他试探着问:“在下多有冒犯,不知姑娘芳名,”又看她一眼,“日后定当赔罪。”
“你不必介意的,”她笑了笑,“乐衍,这是我的名字。”
见他一时间竟没有了反应,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沈哥哥还在等我,我就先过去了。”
他缓了缓神,才略略躬身。起身后,却仍旧盯着乐衍远去的背影,清冷的面容上多了一份慌乱。
乐衍刚到前院,便看到沈殷坐在前厅的椅子上,含笑抬眸看她,她轻步向前。
正要开口,却听到了他的声音,带了一丝清冷。
“阿衍,陪我去后园走走吧。”
她点点头,默默跟上,走在他的身旁。
走至他们小时候经常去玩的那个湖边。他停下来,回头,笑的温柔。
“阿衍,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乐衍一怔,却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望着他。
“那香囊里的柒月花,你加了怎样的分量呢?”
柒月花,花开七月,以花蕊入药可医万物,碾碎花瓣取其汁液,自口鼻摄入,七日毒发,无药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