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足了勇气写下此文,我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其缘由在我自身,接下来要讲的是一个比较严肃的问题,我一个无学无识无理无脑的丫头看待问题必定是片面而狭隘的,故在此特别声明,我不是研究民族文化的学者(不确定以后是不是),我也不是博士撰写论文,我读书不多,见识也少。但我由衷的热爱自己的民族(无论什么支系),对民族文化怀有崇高的敬意。文下若有描述不当之处,尽可批评指正。
对于哈尼族,我是一个迟归的族人。这有几分唐代诗人贺知章“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之感,所幸我还未到鬓毛衰的年纪。回乡三年有余,渐觉身上乡土气息愈浓,顿生欣慰。这或许就是人们所说的归属感。今日(新历2018年5月15日),恰逢一年一度的哈尼族奕车支系“仰阿娜节”或称为“姑娘节”,节日盛大而狂欢,各地人群会闻名而来,十分热闹。节日的举办地点就在离单位不远的山头上,如往年一般,因为是工作日便不能亲自去感受节日的欢乐。网络的便利弥补了这一点,朋友圈开始沸腾了。说实话,即使不是工作日,我应该也不会想着要去赶一场这样的盛会。我所看到这属于奕车的仰阿娜节,并不是我所想的那样。朋友圈视频里的仰阿娜节,播放的是震耳的迪高串烧,男女老少随音乐摇摆呐喊。除却彩排过的演绎节目还有年纪稍大的一辈们的舞步还有着特有的原始步伐与节奏外,年轻一辈及小孩们跳的和电视里酒吧休闲之地蹦迪的人群无异。虽然都意在放松身心,但这种太前卫的活动融入(或将取代)与返璞归真的民族文化里,是极为尴尬的处境。往往节日狂欢到一定程度后,开始有人控不住自己嗨涨的情绪,更有甚者会做些不雅的举动。这样的“仰阿娜”,我看不出哪一点是具有奕车特色的仰阿娜。除了部分人盛装的民族服饰,墨蓝色的衫还是墨蓝色,白色的帽还是白的,不然连姑娘身上的银饰都只是随着节奏发声的廉价挂饰。然而,民族文化应该是有力量的,那应该是一种在它面前都能对它敬畏到全身毛孔都起鸡皮疙瘩的情愫,如果是热闹欢腾,那也应该要有一种激昂到让人热泪盈眶的感动。文化要有力量,要富含深意,才能称之为文化。
说到此,不得不提奕车支系的另一个节日---“苦扎扎”。这是奕车的大节日,其地位不亚于春节之于汉族。“苦扎扎”一般是在新历的六月,在播下稻谷、玉米等作物之后,意在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但是现在这个节日也被很多人称为为疯子节。顾名思义,确实疯狂。节日期间,各村各寨组成“战队”以舞会盟,用时下之词形容也可称之为“尬舞”。每个队成员各个奇装异行,着装妆容以怪为颖,依旧是震耳欲聋的迪高串烧,以村寨为组,举着从纸箱撕下的纸板盖做的队牌(也有的队牌是其他材质做的,大多是废物改造而来)走街串巷,走到哪舞到哪儿,呐喊声不断,那是在宣告他们的到来,邀所经之村寨出来挑战或者言外之意:不服来战!有点儿邀约华山论剑,武林争霸之意。然后各村各寨集中于固定场地,开始“华山论剑”,“舞林争霸”。大一点的场地集中的狂欢人群有上千人,场面宏大。但是他们所跳的舞蹈,并非哪门哪派,大多是即兴的肢体呈现,无章无律,只剩疯和狂。我曾听旁人形容说那是“群魔乱舞”。我不知道很早很早以前的“苦扎扎”是不是如此,我看到的“苦扎扎”也不是我所期待的富有深意的民族文化的节日。他们跳的舞不是舞,他们唱的歌不是歌,他们的奇装异行令人深思。在奇装异行这点上我不知要如何才能让不了解的读者了解一二。古有云:非礼勿视,有时候族人们会豪放到让我“非礼勿视”这个地步。是的,他们跳的舞不是他们的舞,他们唱的歌不是他们的歌,他们穿的不是他们的衣服。我在思考,这种种作为,到底是致敬原始文明还是低俗文化的盛行。民族文化是要有强大的根基,坚定不移的立场。而我们的民族文化是不是在吸收一些外来的低俗文化?
我不是没有被纯粹的奕车文化震撼过。2015年初到奕车村寨,那年我在村口遇见的苦扎扎“舞会”,才是我认为的奕车节日该有的氛围。我所在的村寨不算很大,相邻村寨规模也相差不多。每年的“苦扎扎”,活动的场地就在我所在的那个村口。村口固定位置设有磨秋,大树底下用各家各户派出的青壮年从神山上砍回的神木做成秋千,高高地挂于村口最中间的位置。男女老少在这一方空地间欢歌起舞、游乐玩耍。那一天,我看到男人们拖来一支旧的鼓,鼓槌落下的那一刻我的内心不禁阵阵涟漪,这铮铮鼓音,似远古之声,阵阵入耳,竟是如此美妙音符,气势磅礴,响彻天际。鼓声似讯号,在旁等候多时的盛装女人们开始手舞足蹈起来,身上的银饰哗哗作响,甚是好听,还未出门的女人们安排好家务事后也都陆续来到村口。人越来越多,白色的帽子迎风飘扬,墨蓝色的民族服饰衬着腰间胸前银白色的首饰,少妇少女露出了白嫩嫩的腿,稍长一点的大人们则着黑色长裤,男子就简单得多了,衬衫T恤外挎上一件板蓝根染制的小马甲,便是他们的盛装。他们随着鼓声舞动,一响一个节拍,不刻意不拘束。我是爱这样不让人眼花缭乱的色彩,爱这样不疯不狂的节日氛围,且那日少有奇装怪异特立独行的抢镜者,至多是有模仿孙行者此类人物的,这都不为过。鼓就一个音,他们的舞也就三两个动作,但是不知为何,我看着就有一种不可比拟的感受。翻看当时的日记,我写到:
一座遥远的村落,古老的民族,原始的舞步,欢庆的乐鼓。仿佛在诠释先祖们历经的岁月风尘。或许在他们的举手投足间演绎的是一种人类历史文明的进程。在久远的年代,人类还不懂语言,却能用简单的四肢五官表达所有喜怒哀乐,那时的音乐也只是朴素的节奏,但却蕴涵着强大的生命力,每一声响都透进灵魂。今日,我是远古部落里朴素的个体,一件蓝布裳便是我的盛装。
………
后来我知道了,当时不可比拟的感受其实是一种内心的惊叹,那一刻我的心被眼前场景所俘获了。那飘扬的洁白帽子、整齐盛装,一举一投足,一声一节奏,一颦一笑语,一转千万年。原来这就是文化的力量。如春雨绵绵,滋养着土地上每个生灵。不知不觉,如风吹开花蕾,树放芽,如燕过天际,云飘渺。族人的一举一动,就是文化的呈现,是千百年的文明跨过岁月长河来相会。今日当我回忆起那个场景,当我写下这几字文,当我试图将它读出,我的声音都在颤抖。可惜后来,我没有再遇到过那样的感动。
文化绝不是脑门一热,放肆胡为;绝不是灼灼烈日,洪水猛兽;不是一时之欢,众人皆醉。文化是历史的记录者,记载人类文明的痕迹,是人类进程的推动者。文前我说过我不是民族文化的研究者,我也不是民族学的教授博士,那么就容我直言不讳。奕车文化同我们族其他支系的文化一样,也是岌岌可危,甚至有过之无不及。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奕车文化是我们当下对外主推的民族文化之一。很多次我在杂志报刊上看到的形容最多的词是:“热情奔放”四字。我们真的只是热情奔放吗?我们的文化里难道就没有比这四个字更加珍贵而精彩的内容了吗?我们的节日,难道没有一些内在的无形的东西,能让节日的参与者离开后仍有所获,而不是一时的激情高涨。有没有一些东西,能让更多人为之敬仰与向往?答案是肯定的。
文化,当如水,不急不燥但有力度,或平静或壮阔,高成瀑,低入海,穿石之力,不卑不亢。要使我们奕车民族文化源远流长,必定要有厚实的文化根基、坚定文化立场、拥有强大的文化自信,与时俱进,去其糟粕,保其精华,方能走远。
我们的根基是什么?族人的文化立场坚定否?自信否?与时俱进否?取精华否?能走远否?
来,请族人关掉那震耳的迪高,敲响那只旧旧的鼓,最原始的文明将被你唤醒。
后记
友人跟我说:旋,我赞同你的观点,但是能不能用委婉一点的方式表达。我说,不!我不是在写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