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了一个凉水澡后站在车站等车,已是下午,夏天的阳光依旧很毒,偶尔微风拂过,竟然不住打喷嚏,心想:身体果然很诚实,凉水澡伤身呀。回头看空中飘起的毛絮,人生如飞絮,飘摇而已。
转念一想,刚刚看完《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想起了林奕含的死,年轻貌美的她选择在二十六岁结束自己的的生命,果然身体很诚实,因为小小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巨大的痛苦,用她自己的话来解释“你是经过越战的人,你是经过集中营的人,你是经历过核战的人。”
所有的故事在她死后揭晓了谜底,《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中的四个主人公都是从她本人的缩影,一个国文老师常年利用自己的职权,用文学为诱饵诱奸、侵犯、性虐待十几岁的女学生,最后精神失常,疯了。
而林奕含本人身患重度抑郁,如同预言:思琪她注定会终将走向毁灭且不可回头。多么遗憾,她真的没有回头,毅然走向死亡。
这个故事折磨、摧毁了我一生。
不要跟我讲你要看远一点,你要放下,你要站高一点看。我是个很苟且的人,从长远历史来看,也许可以被改变,但我所知的就是,已经疯的的人,不会变成不疯,已经插入的不会被抽出来,我所知的就是这样,我非常痛苦非常生气,已经吃进去的药不会被洗出来。
——林奕含
也许大多数的女孩都是因爱而性,而房思琪是因性而“爱”,国文老师李国华说爱她的方式是将阳具塞进十三岁的她嘴里,强硬地进入她的身体和精神,让她身心倍感痛苦和屈辱,让人有种错觉,突然想起张爱玲在《色戒》的名言,叫“通往女人心的路是阴道。”李安在电影《色戒》中大尺度的镜头无非是在阐述这句话。
十三岁的房思琪因性而繁衍出扭曲,自我麻痹,自我保护的“爱”。如果有爱,那么所有的一切都顺利成章,一切有了合理的解释。她对自己洗脑告诉自己是爱的,国文老师爱她,她也爱他。爱是人类罪恶的最美丽的借口,像罂粟花一样,迷人且堕落。应了廖一梅那句“大家顶着爱这个字,干尽了人间丑事。”
李国华喜欢青春漂亮的女孩,物化女性,披上文学的外衣,自信地用引以为傲的学识诱惑自己的学生,满足心理男权的膨胀和生理兴奋的快乐。他爱征服房思琪的自己,他爱想象设定的自己,却独独不爱房思琪;他在房思琪身上寻找青春,寻找欲望,却单单不寻找爱。
房思琪的爱是被迫的,是在汪洋大海中抓住一根脆弱的芦苇,在无边痛苦的自我安慰。她对自己撒谎,以爱之名解救自己,惨遭抛弃,心理防线节节溃败。在此刻爱与恨都已不重要了,她已认不清自己,所以她疯了。
他硬要插进来,而我却要为此道歉。
他发现社会对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强暴一个女生,全世界都觉得是她自己的错,连她都觉得是自己的错。罪恶感又会把她赶回他身边。罪恶感是古老而血统纯正的牧羊犬。一个个小女生是在学会走稳之前就被逼着跑起来的犊羊。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房思琪们深陷泥潭,她们被粗暴地伤害又被残酷地钉在耻辱柱上。事情一旦发生,毫发无损的旁观者表现自以为是的同情 “这个女孩,好可怜。”然而他们更在乎的是“那她以后可怎么办呢?谁会愿意娶她呢?!”在世人眼中对房思琪们的定义——受辱者远远大于受害者!她们的伤口还未痊愈,就要迎接来自排山倒海的“善良”,又一次凌虐她们,所谓的同情与善良是变质的, 是掩盖在内心的歧视和侥幸。幸好啊,是你不是我。
临近高考,女孩偷尝禁果,被家人发现。于是双方家长在学校的走廊上,上演了一出狗血的对骂,宣泄内心的愤怒。透过玻璃看到女孩瑟瑟发抖站在灿烂的阳光,削薄的肩头微微耸动,无声的眼泪划过脸颊,划在心头。
当时在想,“她到底犯了什么罪,要让她经历这些,要让她在众人面前接受凌迟。这就是所说的爱与保护吗?谁来保护她?!”看热闹的男生流露出轻薄和轻贱的表情, 一副站在道德制高点的嘴脸,却用着最下流鄙夷的字眼侮辱别人。女生一副矜持清高的面貌,“怎么有脸做这种事,丢不丢人........以后理她远一点,要不然也会被别人说三道四........”
恍惚中,他们的脸幻化出“正义”、“纯洁”、“审判者”,决定着女孩的生死。
女孩不堪压力,在高考之前退学,临门一脚,她却丧失了所有的勇气。其实她大可不必,这不是滔天罪行。因为性在文化中的禁忌,让少男少女对性有种挥之不去的神秘感和羞辱感。性教育的缺失,让他们产生认知的误区,带着屈辱感走入死胡同,生生把自己压死。性不神秘,也不屈辱,它像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有一句不恰当的调笑说“中国人从不谈性,却使劲儿生孩子。”
升入大学,再次相聚。半年前对女孩横加点评的男男男女女,仿佛彻头彻尾变了个人,对性开放程度与以往判若两人,好像以此显示自己的文明开放,是一个紧跟时代步伐的青年人。
“都上大学了,这多正常啊。” 他们的脸变得虚化、模糊直至消失。
觥筹交错间,还记不记得半年前你说过的那些话,还记不记得半年前你伤害过的女孩。
难道性解放是始于高考的结束,大学的开始。
从对性如此的苛责到对性如此的接受,不过半年的时间,高考的节点。没有自然而然,循序渐进的过度,而是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的飞跃,最终不过是“升学主义”下畸形的产物。
如果有如果,家长的正确处理,老师的适当引导,同学的温暖帮助,哪怕有一样都会规避悲剧,她可能有不一样的结局。
那些缺席的性教育,不想以悲剧再度上演。
我对生命已燃尽了热情。
如果今天婚礼我可以成为一个‘新人’,我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想要成为一个对他人痛苦有更多想象力的人......我想要成为可以实质上帮助精神病去污名化的人。
——林奕含在其订婚宴上的致辞
林奕含的一句“我对生命已燃尽了热情”的致辞,就不言而喻这是一个抑郁症患者,太过明显了,也太过绝望了。抑郁症如同黑洞吞噬她的五脏六腑,亲情没能理解她,爱情没有治愈她,友情没有支持她。一个人的无望也不过如此,丧失爱与被爱的能力。
“痛苦的际遇是如此难以分享,好险这个世界还有文学。”
唯有文学与书本陪她跋山涉水,与抑郁同行。文学看似是她的解药,实则也是她的毒药。但凡伟大的文学作品,大都有着不可想象的痛苦密度,对自己的灵魂拷问,用笔解剖千疮百孔的深处。这是残忍痛苦的过程,是种“自残”。
解剖会让痛苦加倍,痛到刻骨铭心,无法被遗忘就无法被原谅。
“一个人说出情诗时,他应当是言有所衷的,有志有情思无邪的,一个真正相信中文的人,怎么可以背叛这浩浩荡荡已经五千年的语境?”
林奕含留下来悬世的问题 “她恍然觉得不是学文学的人,是文学辜负了她们。”
也许是,也许不是。
愿天堂没有侵犯,没有抑郁,没有房思琪,有爱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