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旬的一天,广州迎来一场久违的大雨,当日既不是周末、假期,又赶上疫情期间参观必须提前预定,因此位于省博物馆三楼的历史文物展区更显得空旷寂然。
穿过一片昏暗的走廊,在射灯的引照下,一尊尊来自龙门石窟的精品文物呈现眼前。仿佛穿越一千多年的时光隧道,在幽暗中品味那些散发着佛光溢彩的珍宝。从南北朝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始,随着佛教传入华夏腹地,龙门石窟造像业已兴起,直至唐宋高峰时期,大部分石雕造像都与佛神有关,但我却被其中几尊俗人石像吸引。
这具拳头大小的女人头像出自唐朝,人物的五官刻得精致饱满,表情也惟妙惟肖,就连她发髻上的弯丝也清晰可见,不知道的还误以为是现代人用3D打印出的聚酯模型。
大家普遍认为中国古代人外表装束保守,特别是地处中原的洛阳,更是遵循中规中矩的原则,但来自龙门石窟的石像中却不乏古罗马般的“秀肌肉”大力士。
出土于高平郡王洞的两位守门大力士,其中一位的站姿和动作几乎与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同出一辙,不过我们的唐朝大力士造像应是他的鼻祖,而且还穿戴了遮羞的下装。
至于那尊屈伸仰首的飞天女和断臂静坐的菩萨,造像虽有残破和断裂却一点不失整体的美韵,不禁让人联想起法国卢浮宫内的两件镇馆雕塑,维纳斯女神和胜利女神雕像,看来东西方的艺术宝藏中都含有缺憾之美。
我特别注意到观音菩萨造像,发现北魏时期的菩萨面容很有西域特点,这大概与北魏统治阶层为鲜卑族有关,史书上曾描述孝文帝拓跋氏面相为红发碧眼;而到了唐朝刻凿的观音则富有杨贵妃似的丰腴,脸型也没有那么狭长。
佛教中原本观音是男性,传入中国后变成女性神灵,看这些神像便知,经过历史的长河,随着华夏民族的融合和变迁,神仙的模样也在默默演化。
“有些不知名的神像最好不要拍照,不然不吉利。不过保存观音像倒无大碍” 听到身后一声提醒,我连忙转头寻看。
说话的这位大姐跟我一样戴着口罩(疫情期间博物馆要求),露出一对狭长的双眼含着善意的目光,听她讲话是东北口音。
果然她本人是家在内蒙古的满族人,孩子在广州读大学今年毕业,这几天过来参加他的毕业典礼。她说没想到能在南方的博物馆里看到这么经典的文化古迹。
在“龙门石窟精品”展厅里,当时除了工作人员观众只有我俩,即使每件文物都仔细看一遍也没花多长时间。同一楼层上还有一个规模不大的展览,走廊的展牌上注明“契丹印象--- 辽代古迹展”,当大姐走到那展厅正门口时眼睛一下亮了。
“大妹子,帮我跟他照个相” 说罢立马把手机递给我。
我一看那影壁墙上巨大的金色面具和大姐摘下口罩显露的真容,不禁想笑。
除了那对儿支棱的扇风耳和光溜溜的大脑袋,大姐圆鼓鼓的面颊和五官竟跟这面具有许多相似之处,难道真是印证了来自北方祖先的遗传?
只见大姐背靠面具,她要跟这金碧辉煌的背景照几张合影,一边举起剪刀状的两指,一边微笑地道了两声“Yeh!”
正当我们准备一起迈入辽代古迹展厅时,大姐的手机响了。好像是儿子告诉她马上轮到自己班进宿舍区,只给两个多小时时间,家长也被允许可以入校园啦。
“不好意思您先看吧,我得赶紧过去帮孩子收拾,这疫情搞得大学现在管控倍儿严”说着向我摆了摆手匆匆离开展馆。
空旷的展厅里只我一个观众,因为是无意中碰到的展览,本来就没啥目的性,于是只将展品随意扫看一遍,忽然注意到了那个金色面具的来历,心里多少浮出一缕不安。
原来那是古时候专为契丹贵族死后打造的陪葬器具!
工匠按照下葬主人的脸型量身定造面具,使用的材料根据逝者的地位选择金或铜,我看到的一件公主用面具是含金的铜制品,入殓时面具紧紧贴缝在死者脸部,随着时光的流逝肉身早已化土为尘,这金灿灿的面具则保留至今。
很遗憾没机会告诉那位大姐。当我走出省博物馆时天已放晴,珠江新城内的摩天大楼栉比鳞次,一爿爿玻璃幕墙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心中的阴影顿时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