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第一次见合欢树,是在六月。
“东风相吐合欢花,落日乌啼相思树”,那是一位爱慕她的少年吟诵给她听的。那年她20岁,少年约她游东沙湖,在看过了汀边小花、湖心的莲之后,他们坐在水杉树下歇息。
她抬头望向远处时,忽然惊奇地发现有一棵树上开着粉红色的花,煞是好看。她对少年说,那树上的花像是粉红色的蒲公英,也不知叫什么。
少年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笑着告诉她,那是合欢花。象征着夫妻恩爱、两两相对,他家门口便长了一棵。
“那这是极好的花,我觉着比玫瑰花更能代表爱情的美好,合欢合欢,真的是好,真的是好。”她偏着头,痴痴望着那棵合欢树,树上那一抹抹淡粉淡粉的花,幻化出爱情最美好的模样。
“也并非一定是极好的,哪有绝对的好呢?”少年悠悠地吟诵出那句诗,夏风吹过,吹来了一丝丝的凉爽,也带着几分的哀愁。
少年问她愿不愿意听一个关于合欢树的故事,她点点头,安静地听其诉说。
故事的女主人叫“芸”,她是富家女孩,从小生活无忧,父母无比疼爱。她家有着大大的院子,院子里长了各种或名贵或罕见的花草,还养了一只花猫,因而常见到芸坐在椅子上看书,花猫蜷着身子睡在一旁。
那岁月静好的画面在一个整日东奔西走,蓬头垢面的年轻人眼里,简直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了。他是芸的父亲手下的工人,负责的是将从外地进的货搬到仓库,而搬运的那条路会经过芸看书的那个院子。每当搬完一批货,大汗淋漓时,他便在院子的外墙边坐下,默默地看着芸和她的花猫。
年轻人不敢和芸有什么交集,因为他自知身份悬殊太大,喜欢是肯定的,但不说出来也是肯定的。他所能敢希望的事情,就是自己能默默观望芸的日子长一点,更长一点。
上天也许是有意安排他们相见,才会那么巧合地让花猫跑窜到年轻人脚边,让他刚把它抱起时就看到了走向他的芸。年轻人惊慌的眼神,让芸觉得很可爱,也如一阵风吹起了她平静心湖上的涟漪。
自那以后,芸很盼望能够看到在院边歇息的年轻人,听他讲形形色色的故事,那些她不可能在院子里看到和接触的人,都在故事里。她喜爱那些故事,也喜爱那个给她带来故事的年轻人。
自然,芸和那个年轻人的故事避免不了世俗。芸的父母不同意她和自己家的工人来往,不仅辞退了年轻人,更是让其深居闺中。直到郁郁寡欢的芸病倒了,怎么也看不好,父母才意识到“心病还需心药医”,联系年轻人来看芸。
芸见到日日思念的人,喜笑颜看,也逐渐好起来。父母也作了妥协,若是年轻人肯外出打拼,攒到钱买一座带院子的房子,便容易将芸嫁给他。
年轻人和芸作别后,带着希望出去打拼,天不亮就起,天黑了还在干活。再苦再累,他都有一个信念支撑着,那便是早日迎娶芸。
芸在年轻人走后,也日日期盼,盼他早日回来。她所有的思念,都寄托在合欢树上。因为他们约定过,合欢树开花的时候,便是他们相见在一起的时候。
芸时常望着合欢树发呆,她忆起初见时花猫跑到年轻人脚下,那时合欢花正是开得特别美的时候。绒绒的花,就那样落在年轻人的头上,她想替其摘去时刚好撞上了年轻人惊慌的眼神。年轻人不知道的是,那时他眼里的干净,足以让芸一见倾心。
芸喜欢合欢树,是因为它可以让她有和年轻人“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希望。合欢树朝开暮合,每至黄昏,枝叶互相交结,芸一直在等待着。
等到最后,等到的却是年轻人在搬运货物时意外被砸死的消息。这世间的情,用得太深了,被伤得就太深了。
故事的最后是,芸在过了五年惨淡无光的岁月后,嫁给了父母安排的一位门当户对的人。无关爱情,只不过是适合,芸无人可等,嫁谁都一样罢了。
女人听完这个故事,遗憾不是一个好结局。少年却对着她淡淡笑着,说:“这并不是这个故事最大的遗憾,最大的遗憾是我的母亲便是芸,而我的父亲用了半生也没办法替代那个年轻人。”
女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少年的母亲将最宝贵的爱给了那个逝去的年轻人,而少年的父亲可能穷尽一生也无法得到爱人的心,对于少年而言,无论从哪方面而言,都是悲伤的。
少年起身,朝那棵合欢树走去。站在合欢花下的他,朝着女人招手,唤她过去,笑容竟是比花更让人觉得美好。她走过去,听到了少年在树下对她的轻语:“但我是幸福的,母亲教会我对爱情忠一,而父亲教会我对爱情付出不计回报。”
多年后,女人站在合欢树下对我讲这些的时候,她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了。望着合欢花开得如云般轻柔,她笑着的脸庞有着经世的幸福。
那年的合欢树,那年的少年,那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