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苏卫正在看电视,听到院门敲响了去打开门,姜沃站在外边。这少年长着一张娃娃脸,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但他有种异样的气势,从眼眸深处散发出来。与他交谈,你不会因为他的娃娃脸而轻视他。苏卫始终不明白,那种气质是怎么养成的。
“你来干什么?”苏卫有些不耐烦。
“叔,我找苏风塔。”
“我知道你找他。有什么事?”苏卫并没有请客进门的意思。
“今天下午我没上课,想问他化学实验做了什么,明天……”
“去问别的同学吧——冯琛、左雯,随便谁。”苏卫准备关门,“小风累了,身体不舒服。”
姜沃伸进一只脚,把门板挡住了。“警察问过他吗?”
苏卫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姜沃会如此直接。静默片刻,苏卫反问:“你说呢?”
“我想跟苏风塔聊聊。”
“聊什么?”
“警察已经问过了冯琛、左雯,还有好几个同学。看这架势,警察打算把班里学生挨个儿问一遍。”
“爱问谁问谁。”
“我们班一共四十六个学生。”姜沃忽然笑了笑。
苏卫一脸疑虑。“你什么意思?”
“四十六个学生里边,警察第一个问的人,是苏风塔。”姜沃注视着苏卫。
苏卫的眉头皱紧了。姜沃一侧身,挤进门来。二人往客厅走去。
苏卫语气平淡:“你怎么能肯定,小风是第一个被问的?”
姜沃从鼻孔里喷出一股气,既像是不屑地回应,又像一声叹息。
苏卫扭脸看了看姜沃。这个少年与苏风塔同岁,与苏风塔一起上幼儿园、一起上小学、初中、高中。小学和初中虽然不在同一个班级,但两家住得很近,这种关系如果放在男孩和女孩身上,就是两小无猜。
苏卫一直希望姜沃和苏风塔成为挚友,发展成固若金汤的友情,共同应对漫长而残酷的人生。但随着两个孩子的成长,这种希望越来越渺茫。并不是姜沃看不起苏风塔,而是苏风塔太弱,姜沃倒是挺照顾苏风塔,甚至有时像个保护神。
从小学开始,苏风塔就经常被同学欺负,有人形容说,苏风塔就像是那种“无论谁从他身边走过,都会忍不住去踩几脚”的东西,他被欺负只有姜沃肯出手相助。初中的时候,有一次苏风塔被几个男生赶进女厕所,强迫他在墙上刻下“苏风塔到此一游”的字样,姜沃得到口信,带人救了苏风塔,姜沃则因为领头打群架,被教导处严厉批评,险些退学。
苏卫不止一次在孙榴花面前感叹:要是小风有姜沃的一半才智,我就满足了。
孙榴花却说:我儿子是天底下最乖的。
苏卫瞪了老婆一眼,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话,便说了一句成语:一丘之貉。
眼下,姜沃坐在客厅,与苏卫面对面。
苏卫问:“你是第几个被警察询问的学生?”
“第七个。”
“哦。恭喜你。”苏卫的语气不无嘲弄。
姜沃探了探身子,说:“警察第一个选了小风,可能是因为他给张盼雨写过信。”
“不知道。下午是他妈妈陪着他。”
“我一会儿跟他聊聊。”姜沃扭脸看了看走廊。
这时,孙榴花出来了。姜沃忙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说:“阿姨好。”
“这孩子真有家教,每次都这么礼貌。”孙榴花说。
“我去看看小风。”
姜沃起身走进屋内。
苏风塔仍然翻着手头的书本,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姜沃上前把窗户打开,拿出一支香烟递给苏风塔。苏风塔摇摇头。
“对了,你有哮喘。好了没有?”姜沃把香烟衔在嘴角。
“一阵一阵的,春天比较严重。”
姜沃点燃香烟,吸了一口,吐出烟圈。他在自己家不敢随便吸烟,父亲管得严。
姜沃说:“张盼雨失踪一个星期了。”
“嗯。”苏风塔望着窗外。
“你觉得她还活着吗?”
苏风塔静静望着外边的夜空,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灯光映在眼眸间,仿佛注入了雾霭。姜沃忽然有些猜不透他。
姜沃接着说道:“我打算召集一帮同学,好好找一找。”
“警、警察不是在找吗?”苏风塔转过脸,看了姜沃一眼。
“咱们自己也得下功夫。”
“哦。”苏风塔又看着窗外的夜色。
姜沃连吸三口烟,显得有些急躁。“你说那个亮哥会不会带走了张盼雨?”
“亮哥?”苏风塔停顿一下,似乎在努力回忆。“哦,不会吧,他不是去外地了吗?”
“我是随便猜猜。”姜沃把烟头掐灭,从窗口弹了出去。
“张盼雨不可能跟、跟他出去乱混。张盼雨只喜欢读书。”苏风塔表情笃定。
“我想也是。”姜沃摸出了第二支香烟。
“你、你打算怎么找她?”苏风塔问。
“找人印广告单,在城里到处贴。”姜沃眯缝着眼睛,抓了抓后脑勺,“对了,我有个朋友建议在互联网上发布贴子。”
“互联网?”苏风塔看着姜沃,眼神茫然。
“我也不太懂。他有台计算机,说是586什么奔腾处理器……反正可以通过一种网络,把消息散播出去。”
“张盼雨能、能收到吗?”苏风塔坐直身。
“我朋友说,只要有别人看到消息,认识张盼雨,都能帮忙。”
“就像报上刊登的寻人启事?”
“差不多。”姜沃露出笑容,“可比报纸的范围更广,外地人也能看到。”
苏风塔沉思片刻,拉开抽屉,从一堆杂志下边翻出一沓钞票,递给姜沃。“这是我攒的钱。”
“干什么?”
“印广告单、上互联网都需要钱。我、我帮不上别的忙。”
姜沃把钱抓起来,数也没数,塞进了口袋。“你出的力最大。冯琛和左雯也出了钱。我再召集一帮同学。”
“警察找你谈话了?”苏风塔忽然问道。
“啊……是啊。”姜沃苦笑一下,“傍晚在巷口遇到我,拦着不让走,问东问西的。”顿了顿,姜沃冷不防地说,“那高个子警察有强迫症。”
“强迫症?”苏风塔好奇地打量姜沃。在姜沃这里总能听到新鲜怪异的词汇。
“就是不停地重复一个动作。他倒不算严重。”
“我可看不出来。”
“他喜欢用左手在裤腿上敲打,一次十二下。”
“你真行,这、这也能发现!”苏风塔睁大眼睛,满脸惊奇。
姜沃颇有些得意。“其实生活里很多人都有强迫症,没什么大不了,表面看起来都正常。我听我爸说的。”
“哦,大夫懂得真多。”苏风塔说着,起身把窗户关了,“有蚊子。明、明天得让我爸换个新纱窗。”
姜沃赶紧把烟头掐灭,以免熏到苏风塔。“你自己换纱窗嘛,简单得很。”
“我、我弄不了这玩意。”苏风塔认真地说。
姜沃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去。
文/张嘉骏——一个期货操盘手,在数字和K线中探索世间的逻辑;一位塔罗牌占卜师,在图画与谶言中窥探人生的秘密;同时他还是一位小说作者,在悬疑推理之中不着痕迹地剖析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