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是我们一中里一个拾馍头的老人。个子不高,在我的印象中,身上总是穿一身黑色的破布棉衣,腰间系上了一根黑色的带子。头上有一部分秃了顶,后面的头发有些脏乱,脸总是红扑扑的,看起来倒没什么特别,只是眼睛,你要是看他的眼睛,虽说免不了会有些白色点点的眼屎,但眼珠里总有一股亮亮的光,凝聚,闪烁,以至于他在拾馍头的时候总能抢他人一步发现,再配上他虽然短却健步如飞的腿,抢他人一步夺得地上的馍头。
学校的饭主要还是馒头,只是菜真是不好吃,汤里倒也能找到难得一见的油星沫子,孤零零地漂在清汤之上,在太阳光下,反射着彩色的光芒,如失恋的姑娘般顾影自怜。所以很多同学,便使了性子,索性掰开揉碎了剩下的半个馒头,“电光馍成满天星了—”他们一边调侃着一边远远地扔出去。于是,这种浪费的行为培养了很多的拾馍头的老人。据说他们把拾来的馍头晾在自家的矮墙头上,干了后存起来,等到用时,加水泡泡,可以喂猪,当然拿着吃也说不定的。我听老虎一村的同学提起过,老虎拾的馍头给他老娘,他家喂了好几头猪。但好像也说过,老虎也是拿来吃过的。在拾馍头里的老人里,老虎其实是较年轻的一个。
“老虎,去哪儿?”
“回家。”
“老虎,干啥呢?”
“玩儿哩。”每次问,他都会这样回答。
”别玩了,赶紧回家抱老婆去吧,呵呵……“我们知道他没有娶过老婆,便时常调侃他。
有一次,吃饭时和同学用择下来的馍头打闹了一番,当我用脚踢我那个同学的时候,不成想,老虎一个箭步,正要去拾旁边的馍头,我正好踢中了他的腿,他“哎哟”一声蹲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树根边的馍头,我有些慌,讨好似的捡起馍头放在他腰间的蛇皮袋里,忙说,
“对不起,对不起…“
“不碍事,不碍事。”他拉开袋子,遗憾地说,
“你看,这馒头挺好,扔了,怪可惜哩……”
“嗯—”我嗫嚅地答应着,感受到一种惹事之后的从未受到过的教育与尊重,脸皮火辣辣地。那个同学一脸茫然:“这老虎不是个傻子吗,还会说这些?”
以后我吃饭的时候都是很小心地吃完,再也没玩闹过,再也没扔过馍头了。
2011年春天,去乡卫生院看得了癌症的爷爷。老人到了晚期,有一群儿女,不常在身边,只有一个老太太照顾,为疾病折磨,骨瘦如柴,想起年轻时的气概,心里凄凉,看见我来了,竟泪眼婆娑。从病房里出来,天已下起了雨,我心里也湿漉漉的。
这时,我看到病房院子里有一位拉着架子车的老人,车上还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身影好熟悉!那不是十多年前在学校拾馍头的老虎吗?他确实老了。头发全秃了,两鬓也白了,面容像榆树皮一样,充满褶皱,暗淡无光。只是眼睛里还有那么一点精神。他把那位老太太轻轻地抱下车子,小心地扶着走到门诊,医生说:“老虎,又来了?今天你娘好些了吧?”老虎没有答话,立在门口,佝偻着身子,他的脊背已经很弯了。
我没有再往下看,径直地走出了医院,任凭冷风吹刮着我的脸,任凭冷雨淋着我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