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二十七年的跌宕岁月,丰子恺用文字讲述了他的老师李叔同,谦谦君子的神态翩然于书中,使人强烈感受到这位老师的可敬、认真和严厉。后来成了弘一法师的李叔同,与他亦师亦友,深厚的情谊穿透纸张流泻千里。
我不禁感叹他惊人的记忆力了。
刚刚读完的第二天,收到覃老师发给我的微信图片。点开细看,竟是初二时我写的一篇关于老师教学总结的作业,若是没有署名,我早已辨认不出那是我的笔迹。那孩子气的天真口吻,让我哑然失笑,开启了一段快乐的记忆。
还有一张是期末考试班级统分册,凝望老师的墨痕,心田里跳跃起幸福的温暖——这份老师储存的珍贵,实在是用心良苦啊。尘封在岁月烟尘里的白纸,二十四年了!泛黄的痕迹并不重,我钦佩老师用心的保存和非凡的认真。
夜云轻飞之时,倚在初冬的肩头,抚摸记忆的栅栏,往事并不冰凉。
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姐姐恰巧初中毕业。没有假期作业,我心里暗自窃喜。母亲见我们每天不摸书本,安排姐姐教我学习英文,于是我提前认识了二十六个英文字母,还有音标和一些单词。这陌生的语言,在我的心灵里带着神秘的色彩,不知道人生中的第一位英文老师,会是谁呢?
终于开学了。新鲜的环境,孩子们的眼睛总是涌动着好奇。第一节英语课要开始了,笔直的身影从窗外健步走过,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已经站到了讲台上,是一位五官英俊的年轻老师。时间久远,我忘记了有没有开场白,只记得他的眼神犀利,仿佛能洞察一切。幸而之前有基础,初一的英文我学起来一点也不费力,引起了老师的关注,我因而更加有信心和兴趣,那种自小对严厉老师的恐惧,也减少了几分。
为了检测我们是不是真的用功学习,那时的英文考试是很频繁的。我们常常在室外考试,搬上自己的凳子去到操场上,整齐地分成几列。铃声一响,就开始安静地答题,只听得见钢笔在试卷上刷刷写过的声音,他站在后方,没有人敢作弊。大部分试卷,是他自己印刷的,现在想起来,天晓得那些散发着油墨香的题目,花去了他多少时间与精力。
初二,他仍教我英文,但多了班主任的身份。每天晚自习前,他给我们读报纸,使我们在学习知识之余,了解外面的世界。那年荆州市改名荆沙市,是他的声音告诉我的。那年,我第一次知道有位著名诗人叫华尔华玆,还是他的声音告诉我的。晨光里,他陪伴我们早自习,督促我们刻苦学习。夜色中,他打着手电筒查寝,叮嘱我们快休息。他的严肃多过微笑,使我忽略了这其实是一种假象。
如果仅用一个词语形容他的教学成果,年轻有为再合适不过。如果仅用一个词语形容他的付出,我感到词穷。他一半如父亲,严厉,一半如母亲,细心。我十七岁时唯一发表过的一篇稿件,不知飘去了哪里,我曾经视若珍宝的摘抄本,不知何时被我卖给了收破烂的人。而我的老师,比我自己更加珍视我所拥有过的天真无暇。
初中毕业了,挥别了我的老师。逝者如斯夫,到今天,时间的年轮眨眼已转动了二十二圈。
读过毕淑敏的一篇文章《怕见老师》,她说,老师对学生寄予厚望,犹如老农,把他金色的理想,托付给一颗饱满的种子。未知是幻想美丽的翅膀,但现实是一把刈割的镰刀,把善良的愿望像韭菜似的一茬茬剪去,残酷的烹煮到糟烂如泥。她还说,自知无论怎样努力,距离他们的要求也相差太远太远,不愿意他们为她叹息,不愿意诉说苦难以求得到谅解。
这入木三分的刻画,我感同身受。这些年来,远远的看见过老师几次,怯怯的一声“老师”总卡在了喉咙里,怅然的看着他的背影拉长。但我没想到,当我开始提笔写作时,和覃老师在网络上神奇的相遇了。
写作本身是一件很孤独、很苦的事情,但如果内心有强烈的爱好,又会不自觉地享受写作的乐趣。赫尔曼.黑塞说,对每个人而言,真正的职责只有一个:找到自我。然后在心中坚守其一生,全心全意,永不停息。
还好,在唤醒自我的路上,我没有耽搁得太晚。尽管黄公望五十岁才开始学习绘画,但谁能否认趁早开始做一件事情不是最好的呢?还好,老师的反馈给了我方向,老师的赞许给我传递了精神的力量。他说,所有的文章唯有真情实感才能动人,否则就是无病呻吟,浪费读者的时间。这句话,我永远铭记在心。
我忽然明白了,丰子恺令我膜拜的记忆力并非与生俱来,是老师声声不息的关爱,令回忆铺天盖地。
远去的岁月并非镜花水月,因记忆空白,它才逐渐模糊。感恩我的老师,在我懵懂无知的年纪,储存了我成长的印记,我记忆的海,又多了一片蔚蓝。感恩我的老师,时常鼓励我,我前进的路,又多了一份鞭策。
原来,我一直深深怀念着那段岁月,并非无缘无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