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云

破云

一、长生长生

长夜将尽,一阵寒风掠过,桌上的油灯忽闪了几下,熄灭了。

施长生揉了揉眼睛,把手上的书卷放下,耳听得屋外的鸡窝那两只鸣早的雄鸡“嘀嘀咕咕”的即将晨啼,便起身走到房门口,想去把它们放出来。

走到门口,打开门,黎明将至,夜色如泼墨般浓稠,忽的一阵怪风吹来,在门口打着旋,吹得门口的柴草黄叶“扑啦啦”的飞旋起来,落得施长生一头一脸。

“呸呸…”长生吐着扑进嘴里的尘土,转回身去屋里点油灯。“吱吱…”点亮油灯,回转头,长生看见门口不知何时趴着几只硕大的田鼠,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些田鼠趴在地上索索发抖,像是在害怕什么物事,偶尔“吱吱吱…”的叫唤几声,说不出的诡异。

施长生今年刚满十五,在这个年代也算成年了。所在的小村子是北岳的山区,人口不旺,也就几十户人家,平时乡里乡亲的关系都甚是和睦,长生三岁时娘亲在溪边洗衣突然失踪,都说是被水怪掳走了,反正就此消失,爹看着他这个娃娃叹气,好在邻居大娘大妈够多,慢慢也拉扯大了。

爹是个猎户,常年在外打猎。长生七岁时村里来了个奇怪的书生,免费教村里的孩子习文写字,只是要各家一口饭食。先生姓莫,似乎对这个没娘的孩子特别投缘,见施家常年只有这一个娃娃在,便借住在施家,严苛管教下居然教会了这个上山打鸟下河摸鱼乡下小子识文解字且能写的一手好字。

今年年头这个莫先生突然和村里辞行,说是家中有事要处理家事去了,莫先生这几年将村里的十几个孩子教的有模有样,村民还甚是不舍,村长老爹代表村民凑了些盘缠要给莫先生,莫先生坚辞不要,挥袖便走,背着来时背着的一个长包袱,一身洗的素净的浅蓝布褂,倒也显出读书人的磊落。

村民议论了几天,便回复了往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山里生活。

这几日气温下降,冬日临近,各家各户都忙着囤菜囤粮。长生闲着无事将莫先生留下的几本诗书小册子反复诵读,不敢忘了习得的功课。其中一篇游侠记写得精彩,虽是复读,竟仍一口气看到了天明。

  趴在长生脚边的那些田鼠抖着身体哀叫了几声,忽然一起绷直了腿脚,急剧抽搐了十几下,便就此不动。长生惊异之下,倒也不怎么慌张,山里孩子,见惯了猎户打猎,这几个田鼠倒也吓不住他。

他走出门去,趁着慢慢变亮的晨光,看见隔壁的张阿婆家的大门敞开着,一条五彩斑斓的大花蛇,从门内缓缓游出,游不多远,便趴在地上再也不动。

“咦!?”的一声从村子中央那棵大槐树上传来。

“这小家伙不怕毒?”

长生懵懵懂懂的看向那棵大树,眼角的余光里看见村里每家每户似乎都有什么动物跑出来,可是跑不多远便一一倒下。

“村长大叔!出事啦……”长生大叫一声,拔腿便往村长的屋子跑去。

“这小子身上有他的味道!……”

村长家门洞大开,门前一片蓝汪汪的,竟是一群蓝色的大蜘蛛,不过此刻俱一动不动,看来也已暴毙。

长生一阵风似得跑进屋子,见村长和他的老婆横卧在内屋,和他平时交好的村长儿子柱子倒卧在屋外地上,一动不动。

长生走近柱子,见他脸色发蓝,嘴唇乌紫,已毙命多时了。

眼见这村长一家情况,想起刚才所见其余村民家的情形,长生不由的汗毛倒竖,他发狂般跑出村长家,一家一家的看过去,全村人百八十口人竟无一个活口,村里只剩他一个活人了。

不对,他忽的想起那大槐树上的人声,那是何人?

未待他有所动作,那大槐树上呼啦啦跳下四条人影,向他走来。

为首的是一名穿着五彩斑斓袍子的瘦削男子,脸皮焦黄,神色萎靡。后面跟着两男一女,均是青衫短袍,脸上戴着蒙面布巾。

“小娃娃……”那五彩袍子的男子走得近来,一挥手,一股绿烟向长生扑面而来。

长生想憋住呼吸,却不慎吸入一口那烟雾,只觉得喉里一甜,胸口一闷,便要向地上倒去。却忽觉胸口一凉,一阵清净的凉意从胸口一涌而出,驱散了那一股烦闷之意,让他也站稳了身躯。

“咦?”那五彩袍男子一脸惊异。

“无妨,是墨家的清净散。”身后那青衣女子忽的飘身上前,右手一扬,一丝青光便直射长生胸前。

“当”的一声,那道青光刚飞至长生胸前,却被一片不知何时出现的黄光给挡住了。

“施主,一口气灭了这村子那么多条人命,连一个孩子也不放过吗……”这一句话初时还听的遥远,短短数息,便已在眼前。长生只觉得身前一晃,便已多了一个黄袍僧人。

这僧人眉目疏淡,五官不显,脸上像罩着一层薄雾,竟让人一时看不清容貌。 他对着那四人双手合十施以一礼,回转身,伸手在长生胸前摘下一物,长生看得分明,那是一张薄薄的纸片,刚才竟是这张纸片帮他挡了青衣女子一击。

“走……”青衣女子一声出口,双臂如翅一般振起,呼的一声便已升至大槐树树顶,在空中一折,竟如鹞子般斜飞出去。另外两名青衣人也转身便走,几个纵跃间,便已在几丈开外。

而那花衣男子,“噗……”的一声,在身前洒下一片五彩浓雾,身形迅退。

“这便走了么。”那僧人摇头,一挥衣袖,把那五彩浓雾吹散了,再挥衣袖,身形便出现在一名青衣人面前。

青衣人双手急挥,从手间忽然爆出千万股银丝,射向僧人。僧人也不避让,伸手一按他的肩头便退去。青衣人晃得几晃,跌下不动。

另一名青衣人加速飞奔,几个起落间已越过村头的界石,向小溪边的一棵大树掠去。青衣女子也已飞至大树的树梢,双足一点大树顶上的枯枝,身形翩翩飞起,正准备再次加速。

僧人身形晃得几晃,和那五彩袍的男子并排行进。

“五毒先生温久安,一向在南陵出没,此次北行杀人,想必获酬劳不少。”

“收人钱财为人消灾,大师莫要为难我。”

“好。”话毕足停,僧人竟真的不再追击。

此刻,天色渐明,竟是个出奇的好天气,天空蔚蓝,村外小亭边的垂柳被寒风吹起,枯枝轻轻飞扬。长生只觉得像在做梦一样,看着那几条远去的人影,只觉得喉咙发干。忽然肩头有一双大手搂住了他,轻轻的在他肩上拍了一拍。

“莫先生!……”看着这熟悉的淡蓝布衫,长生双眼忽的充满了泪水。

果真是莫先生,长生揉揉眼睛。

“他们把全村的人都杀啦,莫先生,还好那个大师傅来了,你也快走呗,小心他们……”

“不怕,先生来晚了,长生听话,就在这里别动。”莫先生拿了一张烧饼塞在长生嘴里,背着他那长长的旧包袱,向小亭子走去。

“他们都叫我小墨。”说完这句话,莫先生就已经站在亭子边了。

“也有的人叫我——墨家第七子”莫先生解下包袱。

“更多的人叫我——杀不死的墨疯子”莫先生从包袱里拿出了一柄黑黝黝的像剑一样的东西。

“你们可以来杀我,可是不应该杀这些人……”莫先生挥动了一下手上的黑棍子。村外亭前古柳垂下的枯枝忽的像刺猬的针毛般全部竖起。

“不应该!”莫先生身形一晃,化作一道乌光射向那飞的迅疾已快投入村外树林的青衣女子,而那一树竖起的柳枝也随其一起飞去,黑压压的像一片飞笀。那片枯枝所化的黑芒在飞行途中一分为三,射向另一个青衣人和五毒先生。

两声惨叫后,青衣人和五毒先生被那些柳枝穿的千疮百孔,钉在了地上。而那个青衣女子连声音都没发出便被一片黑影在半空中打成了筛子。

“小墨的杀心还是不够!”那僧人叹了口气,将目瞪口呆的长生嘴里咬着的烧饼扯了一半下来,放进嘴里大嚼起来。

“此种恶人应该将其化为齑粉,小施主,你说,对不?”

长生转头去看被僧人拍落的青衣人,只见地上血污一片,除了衣物竟已没有了人形。

“啊,你叫长生,是也不是,好名字啊,长生长生,长在永生啊。你师父也是个固执之人啊,收个徒弟,还要姓名吉利。”

长生一时无语,远远瞧着莫先生一晃两晃的出现在眼前。今天的事情诡异无比,少年的脑袋里着实是一片茫然。

“我姓墨,不是莫名其妙的莫,是墨汁的墨。”先生看着自己的学生,表情沉痛。“在山里看见了你爹,已经亡故了,这百八十条人命全由我而起。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那和尚在一边叹了口气:“这孩子你送我那儿去吧,这是命里的劫难,也不能全怪罪于你。”

墨七拍了拍自己学生的肩:“长生,哭出来吧,老师会为他们报仇!”

长生摇摇头,低下头来说:“先生教导我,情不流之于外,心要容纳百川……”一时说不下去,想起父亲的音容,村民和小伙伴们的惨状,红了眼睛,哽咽着发不出声音。

“这便走吧。”那僧人缓踱几步朝前行去。

“你带着长生先走,我把村子里收拾一下,总得入土为安。”

僧人上前拉住长生的手,长生直觉脚下一轻,眼前的景物便飞速退去,瞬间已出了村口。

过了村外的小桥,远处田垄边的凉亭里,一阵悠扬的笛声突兀的响起,僧人一声怒吒,左手轻托少年的腰部,一股柔劲将长生远远的送出,右手结了个法印,在身前划了一个圆。

“无面大师,哈哈,你妄称大师已久,可知行走世间无面,便是不要脸的代称!”笛声里,响起一道沙哑魅惑的女声。

亭边垂柳,便在此时,枝枝垂直于地面,风起,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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