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回到父母家,坐在宽敞明亮的客厅里聊天是一周中最开心的时刻。老爸感慨他重生五周年。父亲在2013年10月3日经历了一场严重的车祸,幸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然而,在同年10月15日,我最亲爱的姥姥却与世长辞。未能和她老人家见最后一面,对我来说一直是终身憾事。
上小学之前的几年,父母租住在离姥姥家不远的一间小平房里,弟弟刚出生,每晚哭闹不止。所以每天晚饭后,我都到姥姥家和她同住,这也是为什么我和姥姥特别亲的原因。小时候的我特别爱生病,每次生病姥姥都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后来长大成人,每次去探望她老人家,总听她娓娓道来往事:“姥姥真没想到你能活成现在这样儿。有一次发高烧,咳嗽地喘不过气来,眼睛都咳红了,身体弓着象一只小猫,姥姥背着你去火车站,边走边掉眼泪,想着这孩子怕是回不来了吧。晚上又来个猫头鹰在院子里叫个不停,用竹竿都赶不走它。” 出于对我的惦念,姥姥整夜未眠,天不亮就赶到老姨工作的工厂和老姨一起去北京儿童医院看我。正赶上医院的非探视日,好不容易等到下午,老姨和护士解释后,才透过病房的门缝看到我没事儿。姥姥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因为走得匆忙,竟然忘带全国通用粮票,在那个没有粮票连饭也吃不上的年代,奔波了一天的姥姥和老姨只能买几个苹果充饥。
姥姥一生坎坷,但是所有的挫折都从未让她丧失对生活的信心。为了解决一大家人的吃饭问题,姥姥不仅养猪,喂兔子,还积极开荒种地,即使六十年代初的三年困难时期,姥姥也没有让家人挨过饿。
姥姥没读过书,却特别重视对子女的教育。姥爷的微薄收入根本不足以支撑五个孩子的生活和读书。姥姥就到处打零工,贴补家用。她做过小买卖,先去集市上批发大袋大袋的田螺,放在木盆里加一点儿香油,每天换水,几天下来让田螺把壳里的泥吐干净才下锅煮熟。连夜在油灯下用针把螺肉一个一个地从壳里拨出来,一大早赶去集市上卖给顾客。这种小本生意虽然辛苦,却能每天见到现金。姥姥还做过打点心,翻砂等各种重体力活儿。就是这样辛苦挣钱,让五个孩子从未辍学,都接受了当时最好的教育。孩子们也从小体会到生活的艰辛,主动帮姥姥分担各种力所能及的家务并利用假期打工。后来,妈妈成为小学高级教师,三个舅舅和老姨成为不同行业的厂长都得益于姥姥当年的坚持和以身作则。
也许正是这些坎坷的生活经历成就了姥姥的大智慧。她老人家虽然不识字,但是在接受新鲜事物方面却有着超乎常人的能力。六十年代初购买了收音机,七十年代又添置了黑白电视机,姥姥正是通过这些途径去了解外面的世界。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伊始,经商还是一件很新潮的事,姥姥就和刚退休的姥爷在燕郊开了一家小杂货店。那个年代,北京和河北的产品质量相差悬殊,很多食品象果丹皮,硬糖,点心,饮料等都是姥爷骑着自行车赶上几十公里的路来北京城里进货。平时周日或寒暑假时舅舅们,爸爸和姨夫也会帮忙。除了严把进货质量关,姥姥还自制一些小零食,象煮五香花生米和油炸花生米。每一粒花生都精挑细选,首先手工把出芽虫咬的扔掉,然后再用簸箕把干瘪的花生也簸出来。记得幽默的三舅给干瘪的花生米取名叫“小甜儿”,因为它的含糖量远比颗粒饱满的花生高得多。记忆中那些干瘪的“小甜儿“是我的最爱。每一个水果,无论是梨,苹果还是橘子,在摆放出来之前,姥姥都用干净的毛巾把果皮擦得亮亮的。因为每样商品都货真价实又物美价廉,所以小卖部每天都是八方邻里,顾客盈门。有时候,一些老邻居们即使不买东西,也要每天过来和姥姥姥爷聊会儿天。
小时候的寒暑假,姥姥家就是我们这些孩子们的大本营。姥姥会做各种好吃的招待我们。最擅长的有玉米饼子熬鱼。大条的水库鱼去鳞切成段,并不油炸,直接在大锅加足调料炖得有滋有味,旁边贴的玉米饼子也焦黄松脆。我最爱吃鱼籽和里面的大蒜。大蒜炖烂后,甜甜面面的。姥姥做得红烧肉和红烧丸子无人能比,每次一上桌,就立刻被我们几个孩子一抢而光。美食大家的绝妙之处是把家常的东西做得令人印象深刻,回味无穷。姥姥的拿手技艺还有蛋炒饭和鸡蛋灌饼。饭粒被翻炒得在锅里直打蹦儿,鸡蛋金黄,葱花溢香,这样的蛋炒饭,小个子的我每回吃上两大碗还不过瘾。鸡蛋灌饼是姥姥独创的,和后来市面上卖得一点也不一样。姥姥先把鸡蛋液和葱花搅拌均匀,在家常饼将熟未熟的时候用筷子在侧面挑开一个口,然后将蛋液灌进去。等到饼和鸡蛋都熟了的时候切开趁热吃。鸡蛋灌饼比较麻烦,孩子多,姥姥一张一张地烙都供不上我们吃。所以一般都是我们临回家时才给做的美食。
姥姥家的小院永远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靠近门廊的出口有一株大梨树,春天开满雪白的梨花,秋天结出金黄的果子。厢房的窗台上摆着一溜儿罐头瓶,里面放着姥姥随意腌的咸鸡蛋。腌东西也分人,妈妈每次即使严格消毒都腌不好的咸鸡蛋,姥姥生是用个罐头瓶放点儿盐卤就腌得好好的。房檐下挂着两辫大蒜和一辫辣椒。院里还有一个小小的菜园和花园,姥姥种了几株西红柿,茄子,青椒,蜀葵,凤仙花,和月季。这样的小院一年四季充满生活气息。姥姥心疼小动物,如果有猫过来找吃的,姥姥就喂它们。渐渐地聚来好几只猫,每天到饭点儿就来,吃饱了就走。后来姥姥搬到新家去住,担心那几只猫没吃的,还特意让大舅用布袋把它们带到新家来。
姥姥一生慈爱,虽然生母在她十三岁时就因产后大出血去世,但是姥姥对比她小差不多一代人的几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们疼爱有加。即使在她自己生活最困难的时候,也不忘周济亲戚们。后来开小卖部,收入多了,更是不断给老家的亲戚们汇钱。不仅对家人,对邻居,对照顾过她和姥爷的叔叔和阿姨都特别好。在做人,待人和容人的教养方面,姥姥绝对是我们的好榜样。姥姥做人的一条重要原则就是能自己做的事一定自己做,不求人。由于年轻时长期身体透支,姥姥在上年纪后双腿的膝关节外翻得厉害。医生说要坐轮椅,但姥姥硬是凭着坚强的毅力坚持锻炼。直到九十三岁安详去世之前,都是自己拄拐棍走路。
姥姥离开我们至今已经整整五周年。可是每次想起她,音容笑貌仿佛就浮现在我眼前。三年前曾经看过一部美国的纪录片《生死与轮回》,整个纪录片分四集,通过访谈的形式讲述了濒临死亡的经历,前世,意识,和轮回。这部记录片改变了我对死亡的看法,死亡不再阴森恐怖,更像是脱掉一件旧衣服,而灵魂不灭。如真有转世轮回,我最亲爱的姥姥,愿与您珍重再会。
另: 感谢三舅和我一起回忆与姥姥生活的点点滴滴。通过两代人记忆的无缝对接,完成对姥姥一生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