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从睡梦中醒来，不想开灯，静静的嗅着夜的静谧。看它在昏暗里密密如织，无形的黑影在眼前幻化成一团又一团的晕圈，扑面而来，似乎有些光芒，却又不着痕迹。远处杂草丛里的几许清脆虫鸣伴随厂区里持续不断的机器轰鸣低低传入耳际，翻涌不断，兴许是少了白天人海汇集的喧闹和嘈杂，倒是觉得渗出一丝颇为柔软的清幽，仿佛一曲琴音轻缓而悠扬弥漫，那是一支由远及近的小夜曲。
起身，开窗，一束光，婉如纱幔，轻轻坠入黑暗，朦胧的淡淡清辉霎时铺映窗台，不用说，那是月光，微风徐来，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影子，轻轻地飘浮起来，游动着好象穿过时空，旧事光影浮现。
那是对平凡的夫妻，父母衣坊里做活的工人，男的叫青松，女的叫春兰，住在我和姐姐房间隔壁。他们的工作就是对成品衣服的后续打理——熨烫、缝扣、折叠成形，因此他们总是在深夜里忙碌不停。每天晚上，我和姐姐总能听到蒸汽锅里咕噜不断的水沸声以及熨斗与衣服迅速接触那一瞬间划出的“哧啦啦”声响，似乎感觉到那一缕缕冉冉白烟顺着窗户溜了进来，总是在这样的声音里进入梦乡，而更多时候，又被他们的言谈嘻闹扰醒……
“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青松的声音有些沙哑，七上八下的音符在空旷的夜空里乱窜着，“小妹妹我坐船头，哥哥你在岸上走……”春兰欢愉的对唱着，她响亮的歌声变调得更是厉害，可他们却毫无顾忌，深情的唱着，一句接一句……他们经常这样在深夜里快乐的唱歌，或是为了打发寂寞，或是为了排谴工作中重复不息的枯燥无味，也或是一种没有华丽浪漫修饰的心灵之音……总能听到歌毕后的他们默契而低低的欢笑，有时也会听到他们阵阵简单却又深刻的对白。
“哎，你说，怎么老是要我起早给你做饭呢？其实我比你累点……”是青松懒懒的声音。
“谁叫你你运气不好呢？我醒来的时候，你总是已经把饭做好了，其实我是打算着给你做饭的……”春兰咯咯的坏笑道。
“呵呵，看你睡得那么香，等你做饭，我都饿死了，还是自己做了 ，就让你当只懒猫吧……嗯，再这样过个三五年，我们应该可以把孩子接到身边来读书了。”青松长吁一口气，声音里变得急切而充满期待。
“就是，再过几年，我们可以回到镇上买套房子，可以自己开个小店，可以给儿子辅导功课，可以不用这样漂泊了，也可以不用这样天天熬夜，那样我可以起来给你们做饭吃……”春兰柔柔的说着， 仿佛时间已经随着窗外的月光将他们带去了未来。
“你那个身体，还是我做饭吧，到时你就只管管孩子得了，不要你再和我这样受苦了……我定把你们娘俩喂得白白胖胖的……”青松深情的声音仿佛有些歉意又充满顽皮。
“呵呵，瞎说，苦什么苦，一起努力，一起挣钱，吃饱穿暖多幸福的事，要说苦，还是辛苦你了，这么多年，我身体不怎么好，恐怕药上花了不少钱吧……你把我照顾得那么周到，没听见其他人都在说我懒吗？我觉得我命够好的。哎，对了明天，我们可以去买点肉吃了……”春兰带着笑意静静地低语着，没等青松继续开口，就轻吟起来 “让我轻轻的告诉你，天上的星星在等待，给你我的欢笑，我的祝福……”尔后，青松也跟着唱了起来。
一曲混声合唱，仍然严重变调，却是那么温馨和柔软地触碰着暗夜，我看到月亮悄悄爬上树梢，盯着她们，笑了，醉了……那个女人，在灯光下穿针引线，不停地缝着扣子，那个男人，汗流浃背，在烟雾里与衣服穿行，哧啦一声，他们，绽放笑颜，温暖如画……月亮说，他们是月光下的舞者，在清贫里舞动着人间最美的幸福与欢愉……
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混着院外的犬吠声忽然入耳，我从自己纷飞沉醉的影子醒来，哦，那定是深夜里下班急急归家的工人吧，是不是他回到家里，也会像青松春兰般，享受着生活的乐趣？
关窗，月亮收起了它的朦胧，在暗夜里我温暖地想起一句话——人间有味是清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