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峰季节又到了,据说今年大本营里有些队都可以玩虚拟现实的游戏了,可见商业登山和娱乐业的强大,当然这未免就不是一件好事情。
周末读书,忽然就关注到了与登珠峰史有关的一个独立特行的英国人MauriceWilson,中文一般翻成莫里斯威尔逊,曾经造就了一段相当奇葩而别开生面的攀登故事。在继续延伸搜寻了一些他的生平后,渐渐生出一些更深的理解和敬意出来。
不到二十岁的小威在一战中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圣斗士,有过单手持机枪扫射德国人掩护战友撤退的战绩并因此获得英国十字勋章,这种勇气或许是与生俱来的也因此宿命般的规划了他未来短暂的悲壮登珠峰的故事的一个原因,而另外一个使得他在人类登珠峰史上位置独特的更重要原因却是他在战后疗伤遇到的一个神秘人物,那个民间妙手用禁食和祈祷治好了他的一般医生认为无法完全恢复的战伤,小威由此对禁食和祈祷产生了坚定不移的信心,并从此奉为自己的精神纲领。适逢一战的残酷以及对整个人类价值观的伤害,于是引发了这个战后做女性服装生意的年轻人作出了以自己精神和毅力拯救世界的决定-去到一个离上帝最近的地方,去体会神的意志和存在。
后来很有些写人类攀登历史的学者对小威的整个经历都有些调侃和不屑的态度,觉得他在1934年的在没有任何认真的高山经验技术及装备的准备下只身攀登珠峰太过孟浪,也因此导致了他生命终结于北岰的悲剧,但慢慢的也有些声音传播开来,更加关注他的虔诚,勇敢,临危不惧和对自身天份的极度发挥。
想象一个学开飞机不到两个月的年轻人,由于囊中羞涩只搞到一架1925年产的老式吉普赛蛾双翼飞机,就一猛子从英国飞到了印度,而且由于英国政府在一战后似乎只把征服珠峰作为鼓励民族士气的国家行为以及贵族俱乐部的精英团队活动,所以一路上只提供在甚至小到限制小威在中转点燃油供应的等等事情上层层刁难,就知道这个代表平民阶级的圣斗士的艰辛不易,他最后降落在印度西边Gwadar时已经超出其飞机满油时能达到的续航距离,是靠其三脚猫的紧急规避飞行处理才成功降落的。当然这个结果与小威原来计划的直接一段一段飞行最后直接毁机性着落在离珠峰峰顶尽可能近的斜坡上然后再走上顶峰(J)有些不同,但不少后来的评论分析都说小威的这次单人6千多公里的飞行,即使放在现代也是一项壮举了,何况他当时基本没有地图,导航和地勤的支持。
后来小威的历程越来越艰难,尼泊尔压根就不让他从南坡上,他只好乔装打扮成一个僧人雇了三个夏尔巴绕道锡金到西藏绒布寺。他的几乎毫无经验的雪山攀登技术及可怜的装备使得他在北岰下面反复折腾,原来答应跟他一起来的HughRuttledge也放了他的鸽子,也因此让他无法利用前一年HughRuttledge队伍留下的路绳和HughRuttledge忽悠的上次的台阶路线。在达到7千多米后连续四天几乎毫无进展的情况下,夏尔巴人弃他而去,而他一意孤行独自继续往上并永远留在那里,英年36岁。一年后,另一支英国探险队发现了他的遗体和日记,最后一篇日记是,”Offagain, gorgeous day.”我看到中文有翻译成“再次出发,令人愉快的天气”,总觉得没有体现出这样一个勇敢的年轻人的在当时的复杂心情,偶企图闭上眼睛去揣摩和推演他那时候的情境,觉得或者可以翻译敷衍为:“天色正好,是再上路的时候了”。
莫里斯威尔逊在那些群星璀璨的珠峰英雄里面不是那么被注意,其原因不外乎其计划太过粗糙,行为不循常理,所企及的高度也不显著。但以偶也作为一个登山爱好者的心情看,这种独行万里一如既往始终不放弃自己目标的努力,仍然是十分值得钦佩和理解的。何况俺朝1960年首登珠峰时贡布在8500米时(之前没有任何记录人类从北坡达到这个高度)发现了一顶损坏风化的帐篷以及绑住的一些衣物,由此也导致了一些关于小威是登顶后返回时才丧生的分析,但还是未被主流登山界承认。
再回到现在喧闹的登山氛围里面来。所谓登山,从上个世纪一次大战后已经就成为一种表征努力和回报的世俗象征。小威当时虽然没得到英国官方支持,但也是被英国报界一直忽悠关注。的确对于普通人来说,攀登一座高山太容易成为一个简单的成功寓言了,而珠峰则是一个最显著的目标。即使是在现在,国内那些俗到令人掩鼻的关于登山的报道和节目还都基本上是把那些登珠峰的忽悠成奋斗和成就的形而上的胜利,所谓以高度的名义崇拜高度,这种想象出来的峰顶的重要性把地质偶发事件的一堆冰雪或岩石提升到一个几何构想度衡后涂脂抹粉的位置,在这一点上,小威的目标可能不一定完全那么崇高,其结果也有被舆论绑架的因素,但他心有敬畏,最关键的是依靠自己的力量且坚韧不拔一如既往的这种“完败”,仍然该当作为人类精神和力量的一种宝贵财富而肃然起敬。后来珠峰攀登历史现实是,几乎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才有人重拾这种Solo的勇气再往上走。
如果往深里更进一步,人类思想里面对到更高的地方去的冲动,几乎是一种本能,或者说在任何思想环境里,人都不愿意一直下行。但比高海拔所能体现的那种感官经验的愉悦或狂喜来说,这种力图摆脱重力束缚的努力在越高的地方就会越向沉思倾斜了。以我自己十分有限的登山经验,曾在八千米以上的雪地行走时由于疲劳和消耗产生轻度雪盲,当时心情一直是在有点惊悚和激动之间动荡,但真正站立在峰顶的时候,反而那些攀登路上不断涌现的诸如危险,庄严,浩瀚或者敬畏的念头最后都融在一片疲乏后的平静里面了-视觉容量的陡然提升可以摧毁你的自我。RobertMacfarlane的”灵山”一书里面不无揶揄的提到,那些达到高山顶的人,一半爱着他们自己,一半爱着被湮灭的感觉。Yes,Off again, gorgeous day.
和小威这个故事可以相互诠释或者更加震撼的,是HenryBean于1870年勃朗峰山难中猫在雪洞里弥留之际写给妻子的信:
“也许这笔记本会被人发现并寄给你。我们没有任何吃的东西,我的双脚已经冻结,我感到精疲力尽。我只有再写寥寥数语的力气。我已经留下了孩子的教育费用,我知道你会很好的安排使用它们。我怀着对上帝的信念和爱你的心情死去,和所有的一切道别。我们会再相逢,在天堂里……我永远记得你。”
或者可以说,包括雪山在内的这种极限挑战从来就不是孤立的。你以为的寂寞而折磨的踏在高山雪地里面的每一步不是一个个人行动,我们每个人都是在时空上交错纵横的感情和思绪的继承者和传播者,我们通过此一起重构对于高度以及人性的心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