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喜欢一个人泡在咖啡馆一个下午。
看到过一句描写咖啡馆的话,非常精准地表达了我喜欢这个空间的原因。这句话大致是这样的:
咖啡馆是这样一种存在,可能有点吵,但却不太喧闹,有很多人,却都彼此独立,有现代社会的烟火气息,但你笃定地知道不会受到干扰;它提供一种观察的机会,你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人却无需与他们产生联系。
在这种空间里阅读,很容易进入作家编织的文字世界。今天就来说一本以咖啡馆为名的小说——《伤心咖啡店之歌》。不是麦卡勒斯的《伤心咖啡馆之歌》哦(这本书今年刚进入公版期,有很多新译本,当然也很喜欢)。两本书名只有一字之差,都笼罩着一种个体的孤独,但一本是美国南方小镇上爱与被爱的激烈碰撞,一本是台北都市化下年轻人对自由与生活的思辨追问。
《伤心咖啡店之歌》在大陆知名度不高,但二十年前一出版就风靡全台湾,成为文艺青年必读书目,引起了网络热烈讨论,甚至有人说作者朱少麟是“台湾村上春树”。这本书的写作是以关照当代年轻人的精神出路为核心的,虽然1996年就出版了,而22年后我才读到它,但还是很符合期待值,毫无时代差与陈旧感。二十年前的台湾年轻人与现今大陆年轻人,所面对的困境与精神危机是十分相似的。
这本小说,说的是几个出身背景不同、性格不同、价值观不同、专业工作不同的年轻人,在机缘巧合之下共同经营着一家名为“伤心咖啡店”的咖啡酒吧。朱少麟的文笔很好,甚至有人说有言情小说般的对人物容貌、性格、衣着、环境的精致细腻描写。同时她笔下这些人物,对于资本社会下的个人自由、生存方式、有着哲学式的清晰细腻的对话思辨。列维·斯特劳斯《野性的思维》,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瞧!这个人》《欢悦的智慧》,叔本华的《意志与表象的世界》,还有赛亚·柏林的《自由四论》,都曾出现在对话中。
作者朱少麟,毕业于辅仁大学英文系,辅修法文,毕业后成为台北普通上班族,在一家知名公关公司一路做到了部门经理。二十八岁开始写作,二十九岁写出了这本《伤心咖啡店之歌》,被誉为天才作家。可以说,她这本书笔下的主人公马蒂,就是她本人的原型。
念文学的人多多少少有一种自觉与敏锐,因此她会说:
这些年,读诗的人不多了。我们的社会正在被集体的平庸化浸没。
不同于念经世致用的工商学院的人,念文学的人大都经过与现实挣扎的迷茫。一毕业进入社会,大多数人就来不及思考般地在默认遵守资本社会的游戏规则的方框打勾,然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走,升级打怪般地面试工作升职加薪恋爱结婚生子,生老病死。
大家的命运大同小异,都是先上学,令毕业证书,找工作,建立一个别人弄得懂的身份和地位,结婚,开始养小孩,开始买房子,花一辈子赚钱,然后慢慢变老。如果不要这样,那就得经得起作为异类的压力,不管是来自别人的批评,还是自己独立支持一种价值观的压力。
而那些厌倦迎合社会、不以财富累积、稳定生活为唯一目标、渴望多元价值观与生活方式的人不免成为社会loser,逐渐被边缘化。
但是现在,又已经不是十年前成功学泛滥的时代。至少一些中产家庭出身的年轻人,不再仅仅以追求出人头地的成功、通过升职加薪实现财富累积为人生目标,因为再怎么也无法达到父辈的成功与财富,他们的自我要求只是不用啃老,实现财务自由的同时探索出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去过这一生。
三十岁的马蒂,失业又失婚,暂时回到了娘家,那个由爸爸和后妈和同父异母的弟弟组成的“家”。同时,她也遇到了伤心咖啡店。她常常想:
让自己在社会上定位。马蒂默想着,多少人因为这句话,同时就让自己在生活中定格?
她隐隐约约知道自己有多想挣脱别人的价值观,可惜理想有余潇洒不足,没有什么作为,只有处处逃避,到头来却变成一个叫人担忧的寄生虫。既然作为一只寄生虫,还谈什么价值观呢?
其中有一个有意思的一个关于教育的思考片段。马蒂的弟弟是高考生,在家看着弟弟在紧张备考中,她想起了自己十八岁面对考试时的额压抑与迷惘:
在这拥挤的城市里,所谓出路是一条太狭隘荒凉的途径。走过了它,就得承受思想中难以逆向的窄化与小化。
很快,在一贫如洗、居无定所的情况下,马蒂只希望先找到一种固定的生存方式,安稳她毫无目标的生活。因此她还是打起精神面试找了一份工作,希望上班会是一个好的开始。同时,她开始常常到伤心咖啡店,与店里的一群合伙人成为了朋友,并有时在咖啡店晚间兼职,收入客观,也可以给家人补贴家用了。马蒂的生活渐渐步入所谓的正轨,也因工作出色受到老板重用,即将被提拔。
然而,在一次次地与这群朋友的交往与哲思讨论中,马蒂渐渐领悟到,自己还是无法就这样在在这个既定的安排与韵律里,生下来,活下去。大多数人都没问题,但就是会有小部分人厌烦了这种韵律。
于是,马蒂还是向老板提出了辞呈。辞职信就像是二十年前版本的“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也饱含一种挣扎的自白:
人生是一场华美的旅行,我只是想要走走相反的方向,从典型的人生观里面出走。这个工作很抱歉我不要了,这种充满挑战的城市人生我也不要了。我要在像机械一样地过完一生之前,脱轨去寻找另一个世界。您要说我又在做梦了,您会说我都三十岁了还这么孩子气,但就算孩子气又有什么损失呢?这是我的人生,而生命只有一回,不管选择哪一种都没有重来都机会,既然如此,我倒宁愿天马行空走一回。
很想跟您道歉,很想跟所有我身边店人道歉。但是我越来越不明白为什么要道歉。三十年来我依照着一般人的期望过活,因为如果不这样做会被别人当成异类。但是我到底应该为自己还是别人活?您会告诉我当然是为自己,但事实上,社会压力已经把我们驯化了,所谓为自己而活的最上策就是多多在乎别人的看法。所以我一直很矛盾,找不到自己的出路,只好继续像别人一样上班、下班、发呆、抱怨。我知道我的工作表现出色,那是因为优柔寡断,让我在不想要的人生里越陷越深。我一直不敢认真地面对自己,我不勇敢、我不负责、我甚至不诚实。
马蒂出走了。
在这个都市社会里,因为拥挤,每个人都尽可能地压迫别人以得到自己的空间,这种人生让她觉得没意义。这种人生让她觉得不自由,所以马蒂逃离,想要寻找另一种答案。
直到后来,马蒂才领悟到,生命的意义不在于追寻答案,而在于去体会与经历,无论生活在哪里……
那到底什么是自由?小说里的安海曾经对马蒂说:
自由像风,只存在与动态之中。你能够捕捉风吗?停止的风就不再是风了,那只是一缕沉闷的空气。自由也一样。要不你在追求自由中,要不你就在失去自由中,你只能在这两种动态里怀想着可望而不可及的自由,但是你得不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