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八点多,晨光大好,麻雀喜鹊在楼旁大槐树上叫个不停。桌上的蛋炒饭金黄,我吃掉一碗香喷喷,出门去坐公交车。
晃晃悠悠,快九点到火车站下来,我一路溜达到二南,问门卫大爷得到了大礼堂的路线,踏上二南的大操场塑胶,穿过大片嫩绿草皮,爬上南教学楼顶层,礼堂喧喧嚷嚷,大屏上潇洒写着“感恩成长,扬帆远航”。
“同桌,我给你占座了,往中间走!”
王娴朝我招手,一排皓齿明亮,我一屁股坐到她边上,她把一杯奶茶一袋泡芙推到我跟前。
“娴娴,我咋没有奶茶,没有泡芙,你太偏心了,我可是你前同桌呀。”吕探头。
王娴把脑袋朝我这边虚虚一靠,回头看吕,“同桌,你能跟我肖越哥哥比吗。”
我拍她,“行行,停了停了,药着我了。”
我抓起奶茶看,“茉香常温多糖。”王娴扬了扬下巴,我咧嘴,“啵同桌。”
“妈的肖,赶紧给我哈口,我真渴的,刚才娴娴一直不让我喝。”
我先插上管吸一大口,递给吕。
“同桌,晚上啥安排。”
“没啥安排呢,约个饭?”
“嗯!”
“吃完看个电影?”
“嗯嗯!”
大屏放了时长四百二十秒的记录大片,成百的照片缓慢切过,像素聚合的光影,光影中喜怒哀乐的人儿啊,光影映在我们每个人脸上,我们笑着红了眼圈,又哭着挂上笑涡。
献了几束花,颁了几个奖,讲了几次话,末了放了一首《光阴的故事》,我们散去。
楼前台阶,魏苓张罗着拍合照,老师们各捧束花在第一排,同学们看身高站台阶,我们几个男的仍站了最后,我高举着毕业证,李背起吕。
拍完合照我们自由合影,几个男的跟魏苓拍了张,我跟王娴,林秋,还有邹永分别拍了几张,张跟柳桃拍,他不知道怎么站才好,局促的像个孩子,陆盈王语别没来,吕很有些失望。
阳光加温,快十一点,于和王跟我们会和,我们一行人迈出校门,打起四辆车去饭店,青岛路畅通,四辆车前前后后,比肩飞驰。
饭店很远,王订的包间,里面有一套唱歌设备。我们围坐,嚷嚷着要了白的,张凑近杯口闻一鼻子,哆嗦了三下。有一条招牌的大鱼,坐小轿子两人抬进屋上桌,一人在旁敲锣,但难吃得很。除了上菜碟还能点烧烤,不吃串当然不足以起酒兴,几个争着点牛鞭,几个噘嘴皱眉,一把把签子上桌,我们第一回举起杯。
“随便掰扯两句哈,”唐在桌上轻轻碰了碰杯,又捻起来,“这是咱们高中最后一次,也是往后第一次啊。振扬要去西班牙了,下次应该很难齐整,这次全员到齐,不容易,来!”
“来来,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
七十九、
七里庄是荒村里的一小块,灯红酒绿,攒聚差异又不杂糅作一团,像异形的一座小高塔。
吃过火锅,我张柳桃王语别从七里庄边上溜达过去,霓虹在冷空下有些沉静。
“你俩元旦都回家不。”柳桃搓搓手,吹几口哈气。
“没钱回啊,也没必要这么两天。”
“我放五天,我要去嘉和玩。”
柳桃王语别都挂了笑意,“可以呀你,去找陆盈啊。”
“对啊。”
“你是去玩的嘛,别有用心啊肖越,去找陆盈啊。”
“大冬天的,还有什么能抵御严寒,让这吊气十足的老哥跋山涉水?”柳桃拍我。
“嘉和不冷,十多度呢。”
“你俩怎么过啊。”
“我俩要一起跨年,民俗都订好了。”柳桃挎着王语别胳膊,扯扯她,王语别偏头和柳桃靠到一块。
“真好啊,肖这个狗比自己跑了,那我只能去找建川了。”
我不时去看七里庄里的人潮,看夜色中将要开启的新一天。
八十、
电影情节冗长无趣,我塌进椅背,慢慢闭上眼,困倦裹挟着舒适把我轻轻缠绕,栽进梦香。
“肖,电影演完了,别睡了。”崔把我摇醒。
我盯着荧幕上飞跑的白字,咂咂嘴,扭头看于,睡的正香,我乐起来。
“建川,鲁新新来了。”
于迅速醒转,起身摆手,“滚滚,妈的终于完了,太他妈无聊了。”
我们仨前后走出影厅,亮光迎面。
“我他妈就说不看变形金刚,你这个彪子非得看。”我捶崔。
“哎,感觉这部跟前几部不一样呢,这部太奇怪了。”
“这电影都讲了些屁呀,两个多点全他妈在过渡对白,我都服了。”
“卧槽,好像公布分数线了。”崔划拉手机。
“真的假的,本科线多少,靠我们班级群炸了,新消息都拉不到顶。”于也低头。
“噢还没,现在还在开发布会。”
我也打开班级群,讨论热火朝天,不时冒出一张电视上新闻发布会的照片。
“他们都在骂这个发言人磨叽。”我简单翻了翻。
“对呀,说好了四点公布,现在都扯淡扯到四点半了。”
“无所谓无所谓,查分系统肯定按时开。”于熄灭手机,踩上扶梯。
“走走走,赶紧回家,我要跟我妈一起查分,打车打车。”
崔步子迈的像要跑,我一把拉住他,下到一楼,门口黑压压一片。
“看样下雨了。”
从门口望,露脚斜飞,雨雾笼着天光迷蒙,车轮转过水流的响声远近穿梭。
“等等吧,雨停了再回去,反正也不着急。”
“妈的不行,赶紧赶紧”崔拉着我俩走出去,“要是我还没到家我妈就把分查出来了,那我不就出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小跑到站点等车亭,顶棚水珠滴滴答答,他俩分别打车,我跟崔一道。
“卧槽,魏苓说查分系统打开了,可以查了!”
崔大角度弯下腰撑着膝盖,不停大喘气,接着一手拉住我直起身,一手按在左胸口,“不行,肖,我感觉快不行了,心跳有点儿快。”
“哈哈哈和珏,你他妈能不能别这么怂。”于笑得拍大腿。
“哎哎,线出来了,483,理科433。”
“这他妈是二本线,没用,不带看。”
“车来了,走走肖。”
一路淌水,我盯着窗外,群里都是打不开网页的喊叫。
“妈的,有人查出来了,麻烦快点师傅。”
下车,上坡,上楼,敲门,进门,看钟——五点整,我坐到电脑面前,网页一片空白。我妈从椅子上起来,挨我一旁站定,我爸坐着客厅沙发旁的小凳。
敲了几下刷新,进度条来回伸缩,仍是空白。
“网站崩了,估计得过会才能进去。”我一边继续敲。
“好像打哪个电话也能查。”
突然,进度条猛地卡住,一个抖动,开始缓慢延伸,空白页上渐渐打印出字和框,一排接着一排,有序而缓慢,我盯着一条上边长出腿,又一下封上口,新的一条边又出现,空白一步步缩小,伴着我呼吸的空间急遽压缩。
加载完毕。
我提着气,手摸上键盘,噼噼啪啪敲完三行,像抚琴,鼠标“嗒嗒”两声,界面倏忽一闪。
“哎呦,儿砸,不错!”
我缓过神,看清了一堆数字里的总分。
“挺好的儿砸。”我妈拍我。
我又挨项去确认各科的分,都看清了,看明白了,我点点头,拿起手机拍了张,又按键截个图。
“跟二模一个分,嗯,挺不错的。”我压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
“老公,儿子考得不错!”
我爸走到卧室门口,我妈直起身子,掐着腰看着我爸。
“行,厉害,小子!跟你老子一样,大考都稳住了!”
“哎呦,儿子确实挺厉害的,二模考得好我还担心高考会不会有压力,家长会的时候魏苓说二模考得好没有用,还得看最后高考一哆嗦,而且说话的时候就盯着我!”
“最后一哆嗦,还是震他们一跟头!”
我转过椅子,看着他俩。
“走,出去吃饭!”
“说地方!”
“桢家宝!”
“走着!”
八十一、
“咋样,建川。”
“跟第一志愿差三分,去不了金陵,应该就第二志愿没跑了,去问京。”
“哎,行吧,老天安排。”
“还是自己高中吊儿郎当,现在的结果也就坦然接受吧。”
“你呢肖。”
“高第一志愿一分。”
“稳了?”
“嗯,应该没问题。”
“牛逼啊。”
“八仙都去哪啊。”
“北林去夏口,和珏盛原和城君都去齐州,谷雨垦利,火风金陵,对,山河也去问京,自费的那种。”
“宫野考得咋样,一直没问。”
“和我一个分,他去武林应该。”
“振扬走了吗。”
“没,他十月份才走,他先回齐州学一阵语言。”
“行吧,都挺好的,咱们仨到时候会师问京!”
八十二、
车水马龙,街两岸灯烛辉煌。我提提书包,大步流星,扎进夜色里,冷风从北到南,萧瑟凛冽,白雾从嘴角的弧线逃逸,翻滚飘散,我想放歌高唱。
“问京站”三个大红楷字映红冬夜,棉衣皮袄匆忙流转,胜似年关。
火车开了,夜色摇动,黑暗里满是明黄星芒。
尾声a
凛冬永不在此施威。雪花于纬线上悄然消融,风儿吹入北方坚冰之前,勾着一丝暖意,校园里满是高大梧桐,树冠满是枝桠,广播的喇叭挂在枝桠间,夕照落在枝桠间。
“我不曾等雨停,却一直等你来。哈喽大家好,欢迎收听《千岛情书》最后一期,我是屿鹿,岛屿的屿,小鹿的鹿。今天,你还好吗,我在这里,不说再见。”
“从不相信偶遇,也从不相信一见钟情。高二的阴云不算太沉,选了文科,班上的男生抱起了团,八个人,自封八仙过海。”
我在校园里很慢很慢的走,一路听着广播里的轻语呢喃,及至动情,听见那个我熟悉的声音陷于哽咽,终于泣不成声。
我狂奔起来。
尾声b
“走吧,回去吧,今天累死了。”
“不行不行,走到头再。”
“一会儿灯关了,黑不溜秋的。”
“没事儿,走嘛。”
“妈的,爸爸腰疼,那一会儿你背我回去。”
“好好,我背你噢。”
山城春夜,大桥车风,月涌江流,对岸群山,回头灯火。
“桌儿,伞给你,我要喝可乐。”
“靠,怎么没气儿了!”
“哈哈哈,刚才我拿的时候摔了一下。”王娴吐舌头。
走到大桥尽头,桥绳的灯都熄灭,两岸辉煌缀着长江。
“腰疼。”
我把手轻放在王娴腰间,“回去我帮你揉揉哈。”
王娴小跑几步,转过身,“蹲下!”
我半蹲,她绕到我身后,“再蹲!”,我又低,“上!”“稳住!”
背上一阵温热,我直起身,仰头看她,她把我脑袋又摁下去,拍了拍,一指前方,“出发!”
我晃晃悠悠迈开步子。
“哎——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哇,往前走,莫回呀头。”
“通天的大路,九千九百,九千九百九哇…”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