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东南亚国家的雨季,中午刚刚下完一场大雨,下午五点左右湄公河的天空依然蓝得纯粹,飘忽的白云晃晃悠悠的,一丝慵懒,一丝陶醉。
一位卷发少年旁若无人地坐在河岸边的台阶上,凝视着宽阔的湄公河缓缓前流,连眼睛都不眨。撩人的河风不经意地吹起他及腰的卷发,散落开来,诗情画意。他鼻梁高挺,唇角分明,长长的睫毛微微上翘,美妙动人。
他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黑底蓝花的波西米亚长裙,露出臂膀和后背的曲线,骨感柔和。他没有刻意挺腰,却自然端庄;他侧身屈腿坐着,双手交织随意搭在弓起的膝盖上,裙摆下垂,随意清新。斜阳西照,拉长了他的影子,愈发清丽。树荫随着风儿摇摆,在他身上转来转去,旖旎如画。
堤岸的对面就是大皇宫,这座著名的宫殿此刻正沐浴在阳光里,蓬荜生辉,金光灿灿的耀人眼。王宫的隔壁是银佛寺,佛教文化的盛行给这个国家增加了些许高深莫测的色彩。岸堤上并排建着三座神龛一样的佛塔,人们手捧含苞待放的荷花儿,三五成群的来到这里虔诚祈福。这些花苞象征着圣洁和纯净,拳头大小,带着细长的藕梗,一束束地供奉在佛塔前。来往的人多了,荷花苞堆成了小山,一时间荷香弥漫,香火缭绕。
上面怎么热闹和卷发少年都没有关系,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像是充满期待和向往。想起托马斯哈代笔下描绘初现的苔丝,纯洁美丽质朴,大致就是如此吧。
如果这是一幅可以永远留存的美景画该多好,这样的平静被一群十二、三岁的泥孩子打破了,他们个个精通水性,像是刚从浑黄的河水里钻出来的小鸭子,身上还带着泥浆,凫着凫着就到了岸边。不知是谁先看见了坐在岸边的卷发少年,便朝着那少年吹起了口哨并大喊了一句什么,其他孩子立即跟着起哄,可是无论这群孩子怎样戏弄卷发少年,他还是雕塑般动也不动地望着远去的河水。
接近黄昏时,河边闲憩是这里人们最好的去处。河堤路上有运动健身的欧美潮人,也有来自他乡观景的旅人,数朝拜寺庙的当地人居多,他们大都携带草席就地而坐,上面摆放些吃食饮料,几人成堆,谈笑风生;荫凉僻静处的情侣们依偎着互诉衷肠;不远处年轻的父亲弯下腰小心翼翼的牵着宝宝蹒跚学步。人们享受着河边风景和各自的闲情,全然没有顾及到旁边的孩子们将事情愈演愈烈。
那群刚岸的泥孩子挑衅着将卷发少年围攻后,拳头杂七杂八的砸在卷发少年身上,满是蔑视和愚弄。那少年再也不能独享自己的时光,一边用手抵挡一边哀嚎,周围没有人去阻止那群孩子,看起来这分明像是司空见惯的事。
怎么会这样?我还来不及多想,事情又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继续发展,只见那少年费力地挣开了这群孩子的束缚,踉跄着走了几步,他没有回头看这群泥孩子,只是片刻间变了个人似的,他长长的伸了个懒腰,脸上露出了一半不屑一半炫耀的表情,没错,尽管刚挨过打,他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依旧卖力炫地耀自己的美丽。
难到他刚才的安静都是在惺惺作态,就是为了吸引人们的注意力吗?这时候我才意识到,也许这个卷发少年的精神有点问题。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更令我诧异,至今想起来都心碎不已。
泥孩子们见目的已达到,像来时一样,凫入水中自顾开心去了。
留下那少年站在空旷的河岸边,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他竖起中指,恶狠狠地向孩子们嘻闹的地方戳了戳。然后卖弄的甩了甩长发,顾盼生辉,他是希望更多的人关注他。准备停当之后,卷发少年将齐肩的波西米亚长裙往下拉了拉,露出大半个胸部和背部,动作轻佻娇媚,他没有一丝羞愧,像个在风尘中混迹已久的舞娘。令人惊讶的还在后面,他妖媚地扭动着臀部,随后用一只手娴熟的从裙子里褪下一条三角裤,再风骚的把内裤套在手指上转了几个圈,最后搔首弄姿的将它飞了出去。他一步一步妖娆地向河里走去,无法想象他还要做什么。怱地一阵疾风再次吹起他背后的卷发,飘飘扬扬的,只是夹着股鱼腥味,缺乏了美感。
他来到河水的齐腰处,低下头无声息地站了两分钟,我以为他又在卖弄风情,谁知他突然用力地脱去了最后遮羞的长裙,重重的扔在河边。此时才看清楚,这是个男孩子,他的臀部和腹部满是伤疤。安静的背后是惴惴不安的狂躁。瞬间他疯了似的击打浑浊的河水,泛起的水花乱乱地将他掩盖又褪去,他仇恨似的用双手刨起河水不断地浇在身上,拼命的搓洗,他彻底失去了控制,歇斯底里的嘶吼起来,充斥着恐惧和愤怒。
他只是个孩子,他一定是有自尊心的,最起码他厌恶这样的生活。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让他无法体面清白的生活在这个世界里?
这一刻我又震惊了,他在用延绵不绝的湄公河水洗刷所有的肮脏和耻辱,也在向母亲般宽容的湄公河宣泄积蓄已久的无奈和不公。
我的胸口像是被重重的击了一锤,就算是拼命的吞咽也无法接受这种异变,喉咙像是被塞满了,哽不出来也咽不下去,眼里热辣辣的却流不出泪来。
这变故太快,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生活本应该被书本作业、汉堡、手机、卡通、甚至一段懵懂的说不清的早恋装满才对。
太阳下山了,宣泄后的卷发少年垂头丧气的立在河畔,孤独而不知所措。河面上没有风也没有飞鸟,只有晚霞的光芒乏力地在水面荡漾,由橘黄到深红。
真正快乐的是那群孩子,可能他们需要的只是一场表演吧!他们欢快地跳进水里将那赤身少年推搡上岸,接着把那条湿透的波西米亚长裙递给少年,“呼”的一下又闪进河水不见了。
落日余晖渐变成暗红色,给每个人身上罩上层轻纱,朦朦胧胧的。
卷发少年只得将裙子拧了拧,然后麻木的套在身上。本以为这一切就这样结束了,谁想到岸边还有无聊的人逗弄这个可怜的有点错乱的孩子。
这些人对着卷发少年尖叫吹口哨 ,卷发少年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亢奋起来,只见他将两边的裙摆夹在腿间用手捂住,撅起臀部做了个经典的梦露式动作,性感迷人。提上的口哨声更加响亮了,夹杂着说不清的暧昧,那少年放浪地笑了起来,他讨好似的拾回三角内裤顺着口哨的方向挥了挥后轻浮地穿上,嘴里含混不清的哼起小调来。
天色越发暗下来,他不知从哪找来只背包,掏出些粉盒彩妆,将它们重重的涂在脸上。他看起来心情不错,拿小镜子不停照着,他将嘴唇涂得猩红饱满,然后满意的笑了。
我完全明白了,作为男孩子,这卷发少年一边痛恨自己风尘女人般羞辱的活着,一边又沦陷在自己的虚荣心里无法自拔。极度自恋,又极度自卑。在两种极端情绪的挤压下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问题,时而混沌,时而清晰。
天快黑了,堤岸之上华灯初现,灯火阑珊;河堤之下水流缓慢,裹携着上游的垃圾逐渐堆积在河岸两边,偶有游船经过,灯光照在上面,恶心地冒着黑色浮泡,无处可遁。
卷发少年打扮停当,顺着台阶上了河堤,浓烈的香水味浑浊了傍晚清新的空气。他扭捏着踏进斜对面的灯红酒绿,消失不见了。
天完全黑了,光顾陆离的霓虹灯争先恐后地闪烁在河面上,激起了一波又一波颜色各异的水波纹,妖艳炫目,这个国际都市繁华的夜生活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卷发少年就像湄公河里的水波纹一样没落在这个城市的喧闹中。无法想象他身上发生过什么,只知道他目前的心理问题比肉体伤害严重的多。
这孩子让我想起《追风筝的人》中的小男孩索拉博。主人公阿米尔通过解救被塔利班头目性侵的小舞男索拉博得到了心灵的宁静。而饱受精神和肉体折磨的索拉博最终在阿米尔爱的召唤下获得新生,当他学会和别的孩子一样去追逐风筝的时候,笑容逐渐浮现,从未感受过爱的心就此温暖复苏。
可谁又能做这卷发少年的阿米尔呢?
随着卷发少年年龄的增长,我祈盼他明白如何自救和得到他助,在欲望和需求之间,做出正确的选择。求存式的生活会清苦些,却总比承受心理问题简单的多。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和正在经历什么,同情和怜惜的背后,祈愿他最终得到身体和灵魂的救赎。
我又去过河岸两次,却再也没见到那卷发少年,几个月来,我将他放在记忆深处,我不愿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而写完这篇小文,终于可以长长地舒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