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的月亮爬上了树梢，清辉洒满了寂静的山谷。山中没有一丝响动，连夜莺也歇下了歌喉。水杉密密匝匝地立在山头，收起了摇摆的枝条，好像是整齐列队的士兵，在月光中屏住了呼吸。月亮悄悄地躲到了乌云背后，渐渐地模糊了万物的轮廓。忽然，一只金色的鸟儿从谷底一跃而起，扇动着巨大的翅膀，发出啾啾的鸣叫。水杉使劲地摇晃着脑袋，像是在呐喊，又像是欢呼。那只鸟儿越飞越高，长长的尾巴上泛起了点点星光，宛如一条金带飘向苍穹，耀眼而又夺目……

“若美，快起床。”母亲扯开厚厚的窗帘，清晨的阳光穿过褐色的窗纱，洒在床头上。若美缓缓地睁开了双眼，长长的睫毛像一对黑蝶，轻轻地闪动着翅膀，如水的眸子中闪烁着金光。

“原来只是一场梦。”她轻轻地嘀咕，身子向下缩了缩，将整个脑袋都埋在被子里。

“多大的人了，还睡懒觉。”母亲走到床边，一把掀开被子。

“妈，你这是干什么？星期天还不让人睡个好觉。”若美扯过被子的一角，蒙住了头。

“整天就知道睡觉，快三十的人了，连个男朋友都没有。”母亲皱了皱眉头，接着说：“表姑妈给你介绍了个男朋友，今天去见一下，听说那男孩挺好的，有房有车，人也实在，工作也不错。”

“有什么好见的，我要睡觉。”若美不耐烦地扯了扯被子。

“先去见见，回来再睡，晚上回来，妈妈给你做好吃的，冰糖肘子。”

在母亲的威逼利诱，连哄带骗的攻势下，若美终于起床了。这些年她相亲的次数，估计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最多的一次，她一天见了六个，上午三个，下午三个，就像是吃流水的宴席。

最尴尬的是有一次，她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相亲对象口若悬河，一边不停地回复着微信消息，那个男生看她那么忙，就问她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她随口而出，“还有一个相亲对象在等我，我先走一步，有什么话，咱们微信上说。”然后拎起包就匆匆离开了，留下那个男生傻傻地站在原地……

母亲总是抱怨：“我家小美长得不错，工作也好，为什么就是嫁不出去？”

这个问题，她也问过自己无数遍，却一直没有找到满意的答案，有时候，她会自嘲地笑笑，默默地想：“也许我就是一个天煞孤星，注定此生孤独终老。”有时候，她也会很努力地去回想起那些相亲对象，回想他们每个人的容貌和他们的言谈举止。说来也奇怪了，虽然那是无数张不同的面孔，却仿佛只是穿在同一个人身上不同的衣服。就像是同一款的巧克力做成了不同的形状，有圆的巧克力豆，和方的巧克力块，样子不一样，味道差不多。一个人的缺点，也是一百个的缺点，一个人优点，也是一百个人的优点。

“穿上那件新买的裙子，还有那双长筒的皮靴。”母亲站在门口，将湿湿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用几乎命令的口气说道。

若美默默地脱下已经穿好的牛仔裤和运动鞋，机械地换上了裙子和皮靴。她始终不明白穿着牛仔裤和运动鞋的她和穿着长裙和皮靴的她有什么区别。如果男人爱上的是只是衣服，完全可以去当服装导购员，何必要娶老婆？

到了时光咖啡馆，正好是上午十点，“还好，没有迟到。”她默默地说。虽然她对每一次的相亲都不抱什么希望，但是她还是尽可能地准时。因为反正都是浪费彼此的时间，少浪费点总是好的。

她刚刚推开玻璃门，就看到一个男生向她招手，她回头瞧了瞧，并没有人跟在她的身后，她才确信那个人是在和她打招呼。

“你好，王小姐。见到你很高兴。”

“你是……郭川？”她有点不确定地问道。

“是我，请坐。我是李阿姨介绍的。”他连忙做自我介绍。

“哦，那是我表姑妈。”若美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心想：“相同的开场白，相同的介绍，毫无新意。”她用勺子慢慢地搅动着杯中的咖啡。

之后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若美默默地看着手机，心想：“再坐五分钟，如果依旧沉默，我就找个借口离开。”

“五……四……三……” 她在心中地默数着时间。

“王小姐在省师范上的大学？”他忽然开口。

“好老套的伎俩。肯定是表姑妈告诉他的。”她默默地想。但是嘴上还是答应了一声：“嗯。”

“听说你在大学时特别喜欢写诗。”他接着说。

她微微一怔，因为这件事连表姑妈也不知道。她在大学写诗的事从来没有告诉过她，甚至她的同学也毫不知情。在大多数眼里，她一直是个多愁善感的怪人，如果再告诉他们她喜欢写诗，他们一定会觉得她更怪了。

这件事她只告诉过一个人，是一位QQ好友，有一天，一个叫“竹林深处”的陌生人主动加她为好友，他说喜欢她的QQ签名：“天空是天上的海，大海是地上的天”，觉得特别有意思。也许正是因为他是一个陌生人，所以她才在他面前无拘无束，她与他分享她看过的书，拍过的照，还有写过的诗。交谈中，她发现他是知识渊博的人，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有趣的人和有趣的事。她曾计划，等大学毕业，一定也要去各地看看，好好见识见识。她曾告诉他，她最想去的是云南，在那吹吹洱海的风，看看蝴蝶泉的水，爬爬玉龙雪山，再尝尝大理的美食……他也答应她要为她做向导，带她游遍云南的角角落落。

但是这个愿望最终没能实现。有一天，她的QQ被盗了，好友和空间被删了个干净，也包括他的所有信息。这时候，她才后悔不已，没有早点留下他的电话号码，甚至都没有问过他的姓名。人生有时候很奇怪，昨天还视为知己的人，转眼间就从你的世界中彻底消失，好像从来没有遇见过一样。

毕业后，她和朋友去了一趟云南。但是导游的蛮横无理让她无法静下心来听风，朋友的过度疲劳让她们最终没能爬上山顶。她们欣然而去，败兴而归，从那以后，她仿佛对旅游也失去了兴趣。

“你还想去云南吗？”他接着说。

“你是竹林……”没等她问完，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镜，嘴巴长得大大的，似乎永远也合不上了。

原来从看了她的微信签名，他就觉得是她。等她走进咖啡馆的一刹那，他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这么多年来，她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还和八年前照片上差不多。

是啊，这么多年，从QQ到微信，她一直用的都是这个签名——天空是天上的海，大海是地上的天。虽然有时候她也想过变一个，可还是最喜欢这个。

那天他们聊了很久很久，分手时仍然依依不舍。等她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她甚至都忘记了母亲的冰糖肘子。

那天晚上，她睡得很美，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梦中那只金色的飞鸟，变成了两只白色的天鹅。褪去了耀眼的金光，却长出了温暖的羽毛，它们双宿双飞，翩跹起舞，盘旋在大理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