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二姐

我的二姐(之一)

      或许,每个人都对命运不知足,却无可奈何,因为你一生的地图已经画好,在有陆地的地方试图乘坐快艇前进肯定行不通,每一条海岸线都是人生的底线,越过去便是另一个世界。

        现在是凌晨一点二十二分,昨天傍晚我在路上走了很久,想了很多事情,还想起我的一个亲戚——我叫她二姐,然后就哭了,我在想,跟我相比,我的二姐活得很不如意。但是,她每天都装出一副很开心的样子,而在我心里她是苦的、涩的、酸的,就像没有成熟就落地的葡萄。我跟二姐的感情很深很深,我坚信在童年她给了我很多温暖,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很多都是无形之中的。

        从我记事开始,二姐就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存在,她圆圆的脸蛋,胖乎乎,长相憨厚。小时候我喜欢她,父母就把我送到她家一起玩耍,她的玩具肯定没有我的高级,但是我喜欢跟她在一起,很舒服很自在。

        二姐初中没读完就辍学了,因为她学习成绩不好,性格木讷,又不善于交际,在老师的劝说下和家长完全赞成的情况下,就这样离开了校园。辍学后,起初,她在家做家务,去了纺织厂做纺织工,之后去了玻璃制品厂做车间工人,再后来她做了城市美容师,总之都是一些搭辛苦赚得很少的体力活,几年前她生了一个儿子,就开始照顾家庭……她的故事我一点一点讲给你们听。

        二姐的生活是不自在的,小时候的一件事让我现在想起来都胆战心惊,真的目睹了伤口上撒盐的感受和滋味儿。那时候她十几岁的年纪,一日在家里吃一种咸菜,我只知道人们叫它疙瘩,是那种用芥菜头腌制的,晒干后有很多盐粒附在上面,二姐在床上吃着,不经意间她大叫起来,哇哇大哭,原来盐粒掉进了眼睛里,大娘急得团团转,想办法弄掉但是又不敢去触碰,我在旁边看着二姐死死地抓着床单,眼泪顺着眼角滴在床单上,粉色的床单被浸湿的部分颜色渐渐变深。我去端水,因为紧张一哆嗦很多凉水溅到鞋上,根本顾不了这些,手忙脚乱帮忙擦洗,终于缓解了一些,但是待她从床上起来,眼睛已经红得不像样子,就像熬了几个通宵的人眼睛充血那种严重的程度。让我寒心的是,她的爸爸在一旁一直没动弹,只是看了一眼就去看电视,大娘额头上冒着汗,毕竟是她亲生的。二姐的亲姐姐在一旁笑着,我心里真有上前抽她一耳光的冲动。这就是二姐生活中的插曲,我该如何定义她呢?就当是一个不被关注和喜欢,长这么大没得到什么关爱的人。我看到这些人的冷漠,心里都有一股寒气。

        二姐是热心的,即使别人对她不好,她也会笑呵呵的,会全心全意地做事。那年大概是1998年,我们那小地方忽然流行起戴宝石戒指,印象中价值两千元左右,有意思的是,宝石值钱,但是戒指托却是用铜打造的,不知道什么原理,总之价值不匹配。二姐的亲姐姐不甘示弱搞了一只佩戴,但是那天她在院子里闲逛,竟然发现戒指托还安安稳稳地套在手指上,可椭圆形的宝石却没了踪影。她是多么霸道又有气魄的人呀,那点可怜的虚荣心怕是会随着宝石的不见消失殆尽,按说我也觉得可惜,这两千多块在那个年代不是小数目,我没有理会,对她没什么好感,因为她对二姐的态度一直极其恶劣,近年来也是如此。二姐在屋子里听说这件事,对她姐姐说:“我一会儿收拾的时候留意一下。”她亲姐姐就用鼻子“哼”了一下,那声音就好似猪圈里的猪睡觉时发出的鼾声。

        亲姐姐出去逛街了,二姐随即拿起扫把开始打扫,我真的佩服她的耐心和毅力,她把那么多间房子从犄角旮旯开始清理,最后扫出一堆尘土。她用一块小木板在垃圾堆里慢慢地拨开,但是没有找到。

      二姐不甘心,嘴巴里念叨着:“大姐进门的时候我看见她戴着了,丢不了,我再扫扫能找到。”我劝她别再浪费时间,或许过几天自己就会出现,二姐笑着说:“你以为宝石长腿了?”就这样,两个多小时过去了,二姐真的在清理的垃圾里找到了那颗蒙着尘土的宝石。

        到了傍晚,亲姐姐回来了,二姐高兴地跑过去像讨好似的对她说:“大姐,我找到宝石了。”但是亲姐姐只是冷淡地说:“明天把戒指拿出去修一下。”如果换作我,肯定不乐意:你算什么?凭什么装大小姐?但是二姐乐意,她小心翼翼地把东西包好,这时候屋子里就传出了一阵鬼叫:“你怎么还不做饭?!天天在家什么事都不干。”

        我可爱的二姐,心是好的,却得不到别人的理解,而且这件事令我更加反感她的亲姐姐。此女招摇过市,我能深深感觉到她对二姐的蔑视。这就是二姐的日常,琐碎,操心,没人理解和同情,做得再多也不会得到回报,只有谩骂和指责。那时候我就已经明白做得多错得多这个道理,但我更心疼二姐,无论她受了什么委屈,她面对我都会很开心地笑,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在太阳下发着光,她白里透红的脸蛋上长着很多小雀斑,却很好看,一点也不扎眼。

        我每次回老家,二姐知道消息当天晚上或者第二天就会出现在我面前。我们都长大了,我不是那个小时候跟着她在她家院子里玩的小女孩了,二姐也显得衰老了,这是我极不情愿看到的。她是一位家庭妇女,不保养,操心受累,头发有了几根显眼的银丝,脸上有很多干纹和红血丝。

        前几年我在夏天的时候回家,第二天一早二姐就来家里,我是激动的。她从来不进我家门。像每次一样,她都是很局促地怀里抱个没有提手的袋子,我知道里面装的是她摘的新鲜水果和青菜,二姐对我的好,我全部收下,虽然我没有亲自去那个不太大的菜园看她俯下身劳作,但我知道,她骑着电动车跑了那么多公里的路只是为了给我送一些她仔细包了好几层的我吃也吃不完甚至会扔掉的青菜或者水果,我也知道那是菜园中的精华。那次她带来很多沙果,就是你们说的那种海棠果,她告诉我:“宝宝,我给你摘了两袋,一袋有点青,一袋熟透了,青点儿的你留着吃。”我抱着沙果笑了,然后又拥抱了她,她急忙说:“你那么干净,我身上脏。”但我还是紧紧地抱住她,她也会回应,但她不会待太久,甚至不会进屋坐坐,她太为别人着想,怕把我家的地弄脏。也许,我家的生活习惯,比如进屋换衣服换拖鞋是她不习惯的。还有家里长年干净得可以穿着睡衣随意打滚儿的地面,她觉得踩一脚都可惜。

        说真的,我是很有意见的,比如对于这些亲戚大老远送来的东西,家里人会说:“怎么送这么多,都没人吃。”言外之意,这玩意儿便宜,哪里买不到?话音刚落,我便会弄出一些不大不小的动静以示反抗,摆出耍横的态度:“你们凭什么挑三拣四的?爱吃不吃!又不是给你们吃的。”其实,这个时候我最难过,我讨厌他们的态度又很心疼那个仿佛站在门外捧着袋子的二姐。但是,随着我“砰”的一声关上自己的房门,别人就噤声了。这么多年我一直用自己的方式抗议他们不合理的态度,我也曾经跟他们谈过,不要自视太高,都是普通人,没什么区别。我多希望二姐能像我一样任性,把想说的说出来,把那些对她不好的人都数落一遍,但她永远不会,她依然面对任何人都会笑,不管别人对她如何。

        北方的夏天是很炎热的,没有风,燥热难耐。一次,学校组织参观玻璃制品厂,我在工厂车间看到了二姐,那真的是高温作业,我知道二姐在这里工作,但现在想起来心有余悸。老师说进车间要注意安全,因为很热,受不了就赶紧出来透气。我问工人有没有二姐,她在什么部门,我想跟她偶遇。但是,这次偶遇让我胆战心惊,我在几十摄氏度高温的车间里等她,待了一会儿感觉要虚脱了,旁边都是瓶子叮叮当当的声音,还有机器发出的噪声。

        我真的见到了二姐,她是顺着一条绳子从那么高的地方“飞”下来的,她的脸非常非常红,环境太嘈杂了,我们只能跟对方喊,二姐让我赶紧出去,这里太热时间长了会虚脱。我在想:二姐是用什么方法防止中暑和虚脱的?后来才知道这种方法就是无限地忍耐。

        在回学校的路上,一个同学对我说:“我看你过得挺好的,吃好的玩好的,你家竟然有干这种活的亲戚, 真是没想到。”我反驳她:“你能保证你家亲戚都是有钱人?”我俩开始大声争论,我肯定是不甘示弱的,后来只听老师说:“赵娜,你又吵什么呢!”于是我不再吭声,埋头在队里走,那个女生在一旁笑我。我无心恋战,还流下了眼泪,心里只想二姐工作安全不安全,会不会烫伤,看着她从高处借助绳索的力量落在地面,我心里咯噔咯噔的。我想,我得尽快告诉她保护措施。要知道,不要说四五十摄氏度、五六十摄氏度的高温,即使是35摄氏度人的心跳就会加速,身体就会感到不舒服,某些人心脏也会承受不了的。

        第二天上学,一下课我就迫不及待地去 “教育”这个奚落我二姐的女生,我笑眯眯地把她叫出来,在墙角进行了一通批评教育。

        写到这里,我想起香港曾有一档电视节目,名叫《穷富翁大作战》,专门让那些人生赢家体验下层劳动人民的生活。在香港,很多城市里的人都住在一间房子里,垂直分层,仅有居住的单人床位,家用物品有的都摆放不下,有个富翁说,这个世界正在严厉惩罚读不成书的人,而不是惩罚不愿意读书的人。我在想二姐的生活,如果当时她能坚持读书,哪怕把高中读完,生活会不会是另外一个天地,但是那时候因为她学习不太好,就“被辍学”,想来她肯定是不情愿的,看看那些学习不好的人,依然活得很潇洒,看看我的二姐,干着体力活却生活在底层,真是让我扫兴。

        可能日子就是这样的吧,让你用手触摸岁月烙下的凹凸不平的印记,有欢喜也有躁动。无论多淡定多焦虑,都要与庸碌的生活和你看不惯的、让你伤心的人对决。什么是平凡?每个人在别人眼中都微不足道,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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