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土生土长的山里人来说,十二月是最喜悦的月份。这份喜悦不仅来自于“面朝黄土背朝天”过后的丰收,更是来自于一家人短暂的团聚。
而这年前最后一个月,大家都在忙碌中辛勤地欢送旧年的离去,在幸福中积极地迎接新年到来。
我的家乡,立冬之后就要开始为过年做准备。
我们小的时候,炒年货都是几家子人一起炒。于是,炒年货的那一天,大人围着柴火灶转,我们围着大人转,大家都乐此不疲。而对于我们来说,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妈妈们炒好一锅瓜子或花生后,我们都会优先享用,香不香全凭我们的嘴。
那种成就感别提多自豪了,想想用来招待客人的炒货,都是经过我们嘴检验合格才出锅的就激动不已。
在我的记忆里,我们家的年货每年都是非常丰富的,除了我们最喜爱的鞭炮和礼花,还会有糖果、广柑和甘蔗,当然,杨梅罐头、桂圆干、甲片糖这些让我们垂涎三尺的东西,它们是用来拜年时走亲戚用的。于是,我们三姐弟总会偷偷地在分包装袋的时候往自己口袋里装一点桂圆干,然后比谁都口袋装得最多。
我记得,过年前酿酒是必不可少的,一种是甜酒,一种是白酒。甜酒除了在年夜饭和团圆饭上喝之外,拜年的时候也会用来招待小朋友,白酒是用来招待大人的。
小时候我们最喜欢做一件事情,就是去听甜酒发酵时的声音。发酵的过程中,“滋滋滋”的声音会一直响,如果把耳朵贴在大缸上听,就听得更清楚……那时候听这种奇妙的声音总会觉得世界是神奇的,好像它们也是有生命的一样,又好像它们也像我们一样,为快要过年而兴奋得闹个不停。
直到初中以后才知道,这个发出“滋滋滋”的声音的过程叫发酵。
我最好奇的就是打豆腐。小时候大人们打豆腐都是用石磨,手摇着石磨不一会就从凹槽里流出很浓的乳白色的液体,还略带一点豆香。
成型的豆腐一般要用作三种不同的用途,除了用来炸油豆腐和做猪血丸子,最重要的一种用途是用作放在“玻璃鱼”(鱼冻子)里的豆腐。“玻璃鱼”作为年夜饭中四道菜里面的一道菜,做法是极为讲究的。上好的“玻璃鱼”,能倒映出人的影像来,我父亲便是做“玻璃鱼”的高手。
对于那时的我们来说,是不需要理会这些细节的。我们最在乎的是豆腐脑上洒多少白糖,一口能吃下多少豆腐脑,看谁吃得最快。白嫩嫩的吃在嘴里热滚滚地,甜蜜蜜地,别提有多惬意了!
吃过热滚滚的豆腐脑之后,我和我的小伙伴们会成群结队地去滑雪。我们的滑雪工具可不像黑白电视机里看到的滑雪板那样千篇一律,雪橇车都是自制的,有的长有的短,有的高也有的矮……这种如今已经成为“古董”的家伙,曾陪伴我们度过一个又一个寒冷又温暖的冬天。
在农村,杀过年猪是比较庄重的一件事。
那天要赶在天亮以前起来,猪要在大堂里杀,第一道血要先洒在铜钱纸上,猪血染过的铜钱纸要烧来祭祖。猪身都清理干净后,要先祭祖才能剖开。
祭祖的过程是最庄严的,很有必要记载下来。首先,要在“龙骨”(猪背脊)上划开一道口子,一直从脊椎前端延伸到猪尾巴处,猪背上摆一个香坛,插三根香,一家之主要说一些吉利的话语,同时邀请祖宗先享用,再将来年的愿望说给祖宗听,一般都是保佑家里的每个人平安、健康之类的吉祥话。说完愿望后打三卦,求个好兆头……而在这个仪式进行的过程中,家里的人都要在场,一直要等这个仪式完成以后才能离去。
我们虽然调皮,但对于庄重而神圣的祭祀仪式还是很端庄的。每当这个时候,我们都会毕恭毕敬地对着厅堂的神灶台站着,紧张而又严肃地等着父亲含糊不清地念着我们的名字,再说一些吉祥的祝福的话。
可是,年夜饭里最重要的“砧板肉”(蒸腊肉)都不是取自过年猪身上的猪肉,那块肉早已在半个月前就挂在了熏腊肉的架子上了。而被精挑细选的猪肉在挂在柴火灶的架子上之前,还要用红色的绳子做标记,寓意“红红火火”。
除了“玻璃鱼”和“砧板肉”,年夜饭还有两道菜,一道是清水煮白萝卜,一道是鸡肉,鸡肉寓意大吉大利,而水煮白萝卜的来历却与一个代代相传的故事有关。
相传很多年以前有一对夫妻,丈夫好吃懒做妻子却勤俭持家。有一年到了过年的时候,没有什么可上桌的菜,妻子只好做了一桌萝卜,边吃边悲伤地念叨:“萝卜饭萝卜菜,只怪丈夫不勤快。来年丈夫好好干,萝来装肉扁担担……”结果到了第二年,丈夫果然变得勤奋起来,到了过年的时候,他们家的肉真的要用扁担担才担得起。从那以后,家家户户的年夜饭桌上,必不可少的一道菜就是清水煮萝卜。
除了这些,还不能忘了另一个主角:糍粑。它作为我们山里人拜年必送的礼品,每年都与杨梅罐头、桂圆干、酒、甲片糖一同成为我们拜年的随行品。
舂糍粑和打豆腐、炒年货一样,都是一个大家庭围在一起舂,有时一舂就是一整天。我记得有一年,我们家和大伯二伯家一起,舂了三千多个糍粑,晶莹剔透的糍粑整整齐齐地铺满了几个房间,每一个糍粑上都印着一个红红的点,像极了含苞待放的少女眉心上的那点朱砂。
小时候,用来掌糍粑的粉,总是被我们当做雪花膏涂在其他小伙伴的脸上,我们常常在长辈们的指责声中你追我赶而气喘吁吁……
到了年大年三十,基本上所有的事情也就忙完了,用来做“玻璃鱼”的鱼在水缸里自由地戏水,我们总是喜欢去戏弄它,它也很狡猾,总是一个转身就从手里滑走了。那走位,可以说是相当厉害了。
只要父母开口说要挂灯笼了,我们就开心得不得了,因为挂了灯笼贴了对联以后,就意味着我们可以放鞭炮了,两个姐姐的鞭炮都会给我放,她们总是害怕放鞭炮,而我却最喜欢放鞭炮。
从吃过晚饭以后,就要开始说吉利话,不能带“死”字。什么“饿死了”、“困死了”之类的话都不能说。春节晚会之前的那顿饭,叫年夜饭,在吃年夜饭之前的那段时间,晚辈只需要乖乖坐在桌子上烤火就行了。父母会先祭祖,祭祖以后放鞭炮和礼花,同时,家里的所有灯都要打开。
吃年夜饭的时候,所有人都不需要动手,连收拾碗筷都是由母亲代劳。一家人都穿着新衣服很幸福地吃着饭,不讨论任何话题,显得特别庄重,也特别有仪式感。
父亲作为一家之主,在年夜饭上会反复说到一句话:今天是过年,你们想吃什么自己夹。
而年夜饭上只有四个菜:“玻璃鱼”、“清水煮白萝卜”、“砧板肉”、“鸡”。年年如此。
但这四个菜的背后,不仅仅传承着山里人辛勤的劳作和对美好未来的向往,更能唤醒我记忆里最浓的年味。
文/一夕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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