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张先德】
成都的地名,有臆想虚拟的,如龙王庙;有源自历史典故的,如驷马桥;也有非常具体写实的,如水碾河。水碾河在成都的知名度很高,四门的人都知道。它的得名很简单,过去此处曾有一条无名小河,河上有一座在当时不算小的碾房,后来人们就以此为标志,把小河和附近这一带地方都叫做水碾河。
20世纪60年代前期,我在武城大街小学读书。学生们每周都有劳动课,除了在教室里学做手工活儿,大都是到近郊田野给学校喂养的兔子扯青草。离学校最近的郊区是城墙与府河外、天祥寺一带的城乡结合部,但河沿上和红旗柴油机厂以东的小块农田里的野草很快就被人扯光了,我们不得不继续前进。那时,二号桥东不到百米的丁字路口以外全是开阔的菜地,一望无际的青苗翠秧,一直铺展到现在的一环路外。那里成了我们一边扯青草,一边追逐嬉戏的乐园。这大片菜地间还流淌着一些或自然形成或人工开掘的小沟渠。还在接近二号桥的菜地里,东望就可以看到现在的一环路上稀疏的汽车,小得像火柴盒。
再走,就到了东去1000米,再南行1000米外的水碾河。水碾河也是东风路的东沿线,从那里回家不必再穿过田间小路,可以沿大马路西行到东风大桥,于是可以放心大胆地在水碾河一带耍到天黑。
那时,虽然椒子街后面的点将台还是田坝,再朝东走,水碾河一带现在的一环路以内大部分都成了城区,路东却还是一派田园风光,望去都是碧绿的农田,田里远远近近地散落着一些农舍。与成都平原上稍远些地方的农舍不同的是,这些房屋周围大都没有竹林环绕,而是种着菜。
一条从府河开掘过来的一两米宽的小溪,从北面新鸿路方向延伸过来。它的水源主要来自府河,取水口在新东门大桥和二号桥之间,成都建筑科研所旁边。但在穿越大片菜地,从路面以下的人工涵洞穿过现在的一环路后,又与开掘自麻石桥附近沙河的渠堰交汇,形成水量更充沛的一条较大的人工渠,这就是人们习称的水碾河了。一座青瓦黄泥土墙的平房,孤零零地兀立在这条小河以南,这是利用溪水冲击能量来推动大碾子的碾房。这碾房老早就存在,最早建于什么年代已不可考,1953年修通一环路后,它就在一环路与东风路通往五桂桥的公路相交的十字路口东北边一二十米外的小土台上,半侧着身子,山墙斜对着十字路口。而在十字路口,稍微安静些便可以清楚地听见碾房那里传来的水声。碾房的这副模样,一直保持到20世纪80年代前期,是当时当地当之无愧的地标式建筑,非常惹眼。
这大碾房是全大队的一个“机要处”,生产队派了中年男社员专门看守,但农闲季节,看守人大多数时候都不见人影,任其前后两道门日夜洞开,路人可以随意进入。有兴趣也有时间趋近甚至入内参观的,主要是像我们这样无聊得四处闲逛的小学生。我们走上半人多高的土台,湍急的溪流发出的轰鸣声越来越响,它在这里一下子变得开阔了许多,并从碾房下方穿过。从湿滑的堤边走过必须十分小心,我的经验是先翻看鞋底,如果很光滑就脱掉鞋袜,赤脚尽量踩在堤边的草丛上,并且尽可能让用力躬起的脚趾抓住草丛,增大摩擦系数,即使大冬天也最好如此。从急流边敞开的房门走进去,但见里面房梁上、窗台间、墙角里到处都是蜘蛛网,网上比小昆虫尸体被拦截得更多的,是一层薄薄的糠壳。碾房分成里外两间,外面的大间比教室还宽敞些,主体是直径好几米的大石磨,还有木制本色的普通碾米机、小麦脱粒机和几个大拌桶。里间比较窄小,兼作看守人的卧室和仓库,除了一架小木床,还有粗篾席圈围起来的一些晒干后没有碾压的稻谷或者麦子。
值得参观的重点,自然是那台巨型石磨。和它相比,家里过年前推汤圆粉的石磨就小得像玩具。它下面地基的一些地方是空的,可以直接看到急速奔泻的溪水,不小心掉下去就会没命。靠近大石磨的地面常年都是潮湿的,很危险。另一扇门外面,穿房而出的急流中还竖立着一架木制大水车。这里是第三处容易失足掉下去的地方。
十多年后的70年代末,我结束“支边”(“知青”到新疆、云南等建设兵团劳动)生活回到成都,在大田坎的一家五金厂上班,几乎天天都要从水碾河的十字路口骑车经过,远远看见仍是旧时模样的老碾房,便会想起儿时来此玩耍的生动场景。我又进去看过,老碾房已经废弃不用。没过多久,崭新的成都饭店(注:2012年10月25日上午11点,成都饭店实行定向爆破拆除)就在老碾房的身后兴建起来,那条小小的水碾河被排干填平了。当主体建筑拔地而起,老碾房仍旧固执地孤立在那里。有一天它终于不见了,它曾经占据了许多年的老位置,成了拓宽的一环路与后来的东干道拐角处的慢车道。
(下篇:《春熙路边旧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