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一条宽阔的马路。马路和窗子所在的大楼之间有一片空地,是停车场。马路两边的松树显得有点发黄,路对面的广场泛着积雪的银白色光芒。
陈木从3层所在的窗户看着这一切。1楼和2楼是咖啡厅。很多人都是将车停到楼前的停车场,到咖啡厅来聊天、消遣时光的。
他也想到咖啡厅来,只是不怎么方便。因为他的行动要靠轮椅和拐杖。
5年多的时光里,四季的轮回就这样在3楼的这个窗户外不断更替。5年前,陈木上大一。也是在这样一个下雪的时节里,他以一个文科生的身份,拿到了全校冬季5公里越野赛的第一名。第二名是大学里学体育专业的学生。
想想那时候,可真风光!陈木时不时就会在心里发出这样的感慨。
我是咖啡厅的服务生。我们第一次认识的时候,他的母亲推着他的轮椅。我搀着他,送他坐到一个靠窗户的座位上。他每次来,我都做这件事。有时候他的亲人不在身边,他就打电话给我,我上楼去接他。就这样我们成了不错的朋友。
而有一次让我很意外,他打电话让我去接。打开门,一位蛮有姿色的女生推着他。我以为是他的姐姐或者妹妹。没想到是他的女朋友——一个叫桔子的姑娘。
桔子,是那种自带阳光的人。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有她的笑声——如果一个人的内心有朵乌云在压着,那么她的笑声就是让乌云消散的那股清风。
桔子喜欢留着齐耳短发。每次当我推着陈木进电梯下楼的时候,她都双手护着拐杖,开电梯门、按电钮。还要在我搀扶陈木坐下的时候,道一句“谢谢你,辛苦了!”
记得在遇到桔子之前,陈木告诉我,他最喜欢吃桔子。小时候,每逢过年,父亲都会买一箱桔子回来。有时候,他从第一颗桔子吃起,吃到最后一颗的时候,就不怎么想吃饭了。
后来,他的母亲直接把父亲买的桔子给藏了起来,他会为此和母亲大闹一场,直到母亲妥协为止。
桔子知道这件事以后,每到礼拜天休息,就从学校门口的水果店买一袋桔子。和陈木到了咖啡厅,在众人有点诧异的目光中,剥掉桔子皮一瓣一瓣喂给他吃。而陈木总是一边嚼着桔子一边还要说一句:真香。
我有次和他开玩笑。陈木你这样吃桔子,不怕桔子疼吗?他却说,虽然桔子疼,但桔子高兴。桔子听完,就格格地笑了。
有一次趁桔子去洗手间。我就凑到陈木耳边:我没有歧视你的意思,但我很想知道,你们怎么做爱。
陈木转过头,神色凝重地看着我。我以为刺激到了他的自尊——对不起,我只是好奇,就当我没问。
他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忽然咧开,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你猜。
你们在猜谜语吗?
我没想到桔子这么快就回来了。沉思了一秒:我问他你们是怎么认识并开始恋爱的。
我老家是X城的,我在这儿的师范学院毕业后就留校做辅导员。工作量不算大,平时就写自己的公众号,在一个文学爱好者的群里分享和交流。
陈木接过话茬:正好我也在那个群里,我关注了她的公众号,很欣赏她的文章。
桔子接着讲:有一次我发了一篇文章。文章的主题老生常谈,大概就是“上天给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也许是悄悄为你打开了一扇窗”这样的。然后他给我留言:有时候,上天夺去一个人的双腿,也许是为了让他更好的飞翔,而你的文章给他插上了翅膀。
从此,我便注意到了他。我们经常在我的公众号留言栏里对话。后来我很想听听他的故事。于是加他微信。就这样,我们开始频繁的聊天、见面,直至恋爱。
桔子告诉我,陈木对我,也对她讲过的,他最喜欢的作家是史铁生,最喜欢的一篇文章是《我与地坛》。因为他在后来遭遇类似的经历后,非常感同身受。经常在自己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拿出来读。
桔子还说,陈木经常做梦,梦到自己和史铁生一起,在夕阳的斜照里,坐在轮椅上,去地坛面对困惑、思考人生。
我出于好奇也是关心,不知道桔子的父母是否知道他们二人恋爱的事情。桔子很坚定地说,我没多想,虽然父母坚决反对,但我还是要为自己做主,所以现在我和他在一起。
我自然地转过头去看陈木。陈木的表情似乎在告诉我,他赢了。我为他感到自豪,也很嫉妒他。那一刻,我多想我是陈木。可我知道,我不是。
每到周六,他们两个肯定要来店里。可是今天已经晚上十一点了,还是不见他们的人影。我想他们今天应该是沉浸在二人世界里不想与我分享吧。哦,差点儿忘了,今天是跨年夜,明天就是元旦了,他们应该在过节吧。
掐指一算,他们恋爱已经半年多了。这半年里,我们三个分享了各自太多的故事。老板说,今天客人散去以后,店里要举行派对。所以伙伴们都十分地精神。可我有点不高兴。也许是习惯了和他们两人在一起分享吧,突然在这个重要的节点,让我独自缺席,多少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我有点闷闷不乐,随手取了一瓶红酒,在角落里独自品尝起来。老板,一个比我大四岁的事业女强人,至今单身,我们都叫她Boss周。她左手端着一个高脚杯,穿着一身紫红色的旗袍——在左胸微微隆起的地方绣着一朵白色的牡丹花,用粉红的丝线勾边——右手夹着一本书,我借给她的《孤独的时候去非洲看看》,摇摆着婀娜的像颗桃子一样的屁股朝我走了过来,把书平放在了桌子的右侧,坐到对面的沙发上,双腿斜侧,右手握起酒瓶,倒了杯子的三分之一。
怎么,今天没和他们一起吗?她开门见山。
我把目光从窗外移到她的脸上,端详着她:Boss 周,您今天很性感。
叫我周姐吧。这样亲切点。说完,左手端起酒杯,伸向我,新年快乐!
我和她愉快地碰了杯,一饮而尽。
哪有这样喝红酒的。她放下抿了一小口的酒杯,接着说:一定是心情不好。
得了吧,别惦记了!你要清楚,人家才是一对恋人,你不要总是掺和了。平时倒无所谓,今天这么特别的日子,总得给人家留个二人空间吧。她接着说。
你在说什么呢,我的周姐。我不想就这么容易被一个局外人看穿,当然不能轻易承认。
是吗?真的不懂我在说什么?她是不打算放过我了。我看到她从那本书里抽出一叠信纸——这个是你写的,不会不认得吧。
昨晚她和我借书,我随手给她,却忘了前几天写的东西夹在了书中。是写给桔子的信,只打算某一天他们有了结局的时候再寄给她。我是想,如果他们最终在一起了,那我就留下信出走。如果不是,那我会更轻松一些。或者,永远不打算给她看,我自己收藏就好。我很好奇,那一天真的来了之后,我的选择是什么。
而此时,我只好缴械投降:你偷看别人的信。
我好冤枉的好不好?我以为这是你写给我的,打开信之前还激动了三分钟呢。我还想,万一你表白,我是接受还是不接受,我们还能愉快地一起工作吗?所以,你应该知道,当我读了信之后是什么感受了——一种被欺骗和愚弄的“赶脚”。所以,我没跟你讨要精神损失费算是你的幸运。
她的话就像一个个豆子被机关枪射了出来,碰到了玻璃墙上,清脆而有节奏,迅疾而有章法。
一时我竟笑出了声:好吧,谢谢周姐高抬贵手。
咚——咚——咚……店里的钟敲响了十二声。
“新年快乐!”客人还有我的伙伴,大家异口同声喊出了憋了好久的祝福。周姐兴许是酒意正酣,人在兴头吧,站起身,扯高了嗓子:今天凡是进店过了十二点的客人,单全免,我请大家贺新年!
“好——谢谢老板!”客人们也很兴奋。
我拿起手机,给陈木发了一条微信:新年快乐,一直坚强,永远幸福!
可是,这条消息从此沉入了大海,再也没有收到回复。
时间过去了三个周,我感觉特别漫长。是啊,我已经三个周不见陈木和桔子的影子了,连半点消息也没有。给陈木微信不回,电话也打不通。我忽然发现生活空落落的。
又过去了三个周。一个周六的晚上,我在咖啡厅给客人沏茶。转过身,发现桔子在不远处呆呆地站着,看着我,整齐的牙齿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我放下茶盘,走到她的面前:好久不见?陈木呢?
她用右手将几根散乱的头发捋到了耳朵背面,抬起头望着我。这时候我发现她的面容有点憔悴。
来,我们到那边坐下说。我带她到了我们曾坐过的,那个靠窗户的角落。
我向同事叫了两杯蜂蜜柠檬茶——她喜欢喝的,也是我喜欢喝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