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6月里的一天，冒着酷暑坐车来到了位于登封市西北面的嵩山。下了207国道就是少林寺景区入口。之前，对少林寺商业化现象一直心怀芥蒂，但由于笔者自幼酷爱武术，对少林功夫神往已久，还是带着复杂的心情来了。心里存想，就算不闻佛法、不见真功，能够一睹嵩山奇景也是不错的。
第一站不是天王殿而是三皇寨禅院。据说禅院里的释德建禅师是少林禅武医传人，擅长“心意把”绝技。早晨七点半左右就沿着塔林附近的便道往三皇寨赶。山里湿气很大，路边有很多不知名的植物，平时看不到，据同行的人说，里面就有三七、连翘、十大功劳之类的中药材。不说不知道，仔细一看，果然，路边杂草、荆棘极少，绝无人工修剪痕迹，最不济也是艾蒿之类的常见药材，还有散发着清香的菌类，其白如玉、绽如娇花。去过不少名山，总有一种印象，似乎此类名山的“门槛儿”较高，一般杂草、野花是难以列入“门墙”的。有了自然界的天然屏障，一些珍贵的中药材就能独善其身，与山中其他植物、动物形成了相对封闭的生态系统，彼此相依相存，再得山气滋养、泉雨灌濯，其药效自然超过人工种植。难怪高人要择名山而居呢！
不走三皇寨栈道，还真不知道少林寺景区有这样一处绝美、雄奇的风景！栈道依山而建，修在悬崖绝壁，上上下下、起起伏伏，徒步往返至少七个小时，其间波峰波谷勾连，按体力消耗计算，全程下来相当于连续爬了两次山。还记得在“书册崖”歇脚的时候，只见不远处的山坳间一大团雾气源源不断、缓缓移来，碰到突出的岩石还会转身，好像有灵性。片刻功夫，雾气已将山谷填满，放眼脚下白茫茫一片，吞吐开合、收发相寓、磅礴大气，似与拳势暗合。
到了三皇寨已经是十一点半了，禅院大门紧闭，门匾上书“宝相”二字，仿佛告诉游客，这里不能随便进。在三皇殿歇息的时候，听干活的工人说，能徒步来到三皇寨的人已经不多了，大多数人会受不住劳累半途而返。确实，来的时候同行二十多人，现在只剩下三个。问及释德建禅师，有人告诉笔者，他近年来不轻易见客，这段时间估计有事。问及禅宗传承及少林功夫，有个老工人建议笔者到太室山一带找找看，还特地嘱咐，不要去景区，要找老山路。
出景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吃过饭，稍事休息，沿着207国道闲逛，不觉间走到了少林水库，径直走进去居然有一所名曰“少林达摩院”的武校。走进教学楼，只见师生均是僧人打扮，见面即双掌合十行礼。一张姓主任引笔者到会客室，说到功夫，对方立即来了精神，但三言两语就扯到了赚钱上。意兴阑珊之际突然瞥见台历上写着一副对联“风起而云生成，哪有先后；地动而山崛起，何来高低？”字迹瘦长、形似枯蒿，却笔力非凡，不知出自何人手笔。初品，似乎是在告诫习武之人不要争强好胜、好勇斗狠，再品，似乎别有深意……
第二天一大早，笔者就到了太室山脚下。太室山不算高，但却岩壁苍翠、峻拔孤峭，沿着嵩阳书院侧面的小路往里走，尽量避开景区外公园的便道，脚下小路纵横，如同迷魂阵，短短的山路却饶了近三个小时，突然看到不远处隐隐有黄色旗子，走近只见旗上有一“令”字，思忖应该是道家福地。嵩山是佛道混杂之地，很多地方能见到佛道两家并存的景象。还没有到跟前，就见一位衣着破旧、精神焕发的中年男子前来迎接。经了解，他是从少林寺出来的修行人，算是俗家弟子，自愿在这里守洞。在他的指引下，笔者见到一块儿巨大的岩石，形如凤凰，其下有天然洞穴若干，仅能容一、二人，岩壁有天然祥云图案，浑然天成。师傅的住处极为简陋，是临时搭建的窝棚，平时所用都由山民、访客接济。
谈到功夫，师傅见识广博，总能从不同的流派中找到相通的部分。例如，佛家讲“放下”指的是心灵层面的功夫，但如果运用在内家拳术方面，功效更甚，惟有心中“放下”，才能做到“松”，由“松”才能入“柔”，松柔到底，才能入“沉”，才能出“根劲”，继而产生内家拳术松活弹抖的劲力。这样的思维和表达，往往使交流更为融洽。关于“心意把”，他说现在会正宗心意把的人已经很少了，随即打了几个势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意把，但见与普通少林拳术不同，不是“直进直出”、大开大合，而是“圆活、松柔、连绵”，状如挥锄犁地，发力震脚、铿然有声，似乎与内家拳术有相通之处。
关于少林寺商业化现象和前段时间社会上传得沸沸扬扬的某方丈被举报的事件，这位师傅欲言又止，最后用“一切都是有因果的”做结论。临走时，师傅以嵩山野生黄精相赠，令笔者大为感动。
下山时，俯瞰山下一片郁郁葱葱，路边散布很多农家宾馆、农家乐餐馆、武校等，突然间对昨天那副对联“风起而云生成，哪有先后；地动而山崛起，何来高低？”有了新的认识：少林寺商业化虽然从一定程度上变换了佛门宗风，但从客观上却惠及了周边农村，使不少百姓发家致富，也使登封少林闻名全世界，而真正的禅宗传承与少林功夫或许依然长存于这崇山峻岭和布衣信徒之间！商业化与传统的坚守，或许并不矛盾，若论“出世”也不是绝对的，历史上不是也有“十三棍僧救唐王”的典故吗？
只要有益于百姓民生，即便“入世”又何伤大雅？让商业的归商业，让佛法的归佛法，就好像让武术的归武术，让慈悲的归慈悲。天高何惧云遮月，地阔流水自归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