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琛城的早晨总有淡淡的雾气,一年四季从没变过。你站在高处打开一扇窗,悠悠过望,会产生仙境的错觉。但随着日色的渐渐分明,叫卖声,马车声,喧闹声,接踵而来。
人间毕竟是人间。
沈秋棠来自一个多金且多情的家,那个家给了他有些浪荡的举止,融进了他与生俱来的潇洒,成就了他招蜂引蝶的宿命。他是含着金匙出生的人,山珍海味他却不喜欢,反而路边的茶点,小食甚得他的口味。此时他坐在此地,占着龚家饼铺外棚下的掉漆方桌的一角,吃着葱油饼,就着热茶汤,看着来往的行人,想着即将到来的人。
已过辰时。一名身穿粗布衣,头发散乱,满脸络腮胡的男人,晃晃悠悠的来到了龚家饼铺,他坐在了沈秋棠的对面,却未看沈秋棠一眼。
“三张葱油饼,四块梅花糕,一碗热豆浆!”
那人埋头大吃,别人的声响是窸窸窣窣,而他却是哗哗啦啦,虽是不雅,但听上去就却让人极有食欲。他自始至终没有抬起过头,茂密的胡须上粘着油饼梅糕的碎屑,沈秋棠看在眼里,笑在心里,他不敢出声,往常见到这样的光景他总是绷不住的笑开,但现在他却只在心里偷偷笑。笑意像春蔓经由他的心爬满了他的眼,眼前的男人终于停止了动作。他抬起头,视线对上了沈秋棠。
“你就请我吃这种东西?”
“你不是很喜欢吗?”
“谁会喜欢吃这种东西!”
“我看你吃的挺香的嘛!”
“都说越有钱的人越是吝啬,我今天算是领教到了!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打听一个人。”
“谁?”
“天宗的宗主,天心。”
沈秋棠眼前的男人一阵傻笑,起先还是憋着声,后来就干脆大声的笑,直到笑到腰都直不起,眼角迸出泪花,他才止住了笑,大口的喘着气。不认识他的人肯定觉得他是个傻子,因为只有一个傻子才会听到一个名字而笑成这样,但沈秋棠却无比的正经,因为他知道笑的背后往往是极其严肃的表态,别人的笑都能给人愉悦,但是这个人的笑却给人无比的落寞。这个人,他叫左然。
左然不姓左,这是他自己改的姓,别人问起,他说左手为大,所以给自己改姓为左。没人知道他的身世,他也没什么至亲的人,金何在当他是一个孤儿,沈秋棠也跟着金何在这样以为。一个无父无母之人必定难登大雅之堂,因此左然和三教九流的人关系特别的好,他在他们当中就如同鱼儿入了水,鸟儿飞在天。至于他和金何在是如何相识的,皆因左然一次赌博耍了手段,就在被下了蒙汗药剁手之时,金何在替他还了债务,由此两人结识,称兄道弟。
沈秋棠只知道这么多,金何在从不喜欢谈论自己的私事,这是他千方百计骗来的消息。但左然心中清楚,金何在保住了他的手,他欠了金何在一条命,因为手是吃饭的家伙。
“你怎么突然问起她了?”
“因为我见过她,还抱过她!”
如果你没见过铜铃般的眼睛,那么你应该看看此时左然的眼睛,他满脸的不可思议,不知道是沈秋棠的话过于惊奇,还是沈秋棠做的事过于传奇,总之左然确实被震惊了。随即,他缓过了神。
“什么时候?真的假的?”
“前几日,朽木山庄的晚宴上。真的!”
左然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接着很艰涩的颤抖着从嘴里说出了一段话,就像还没说,他就被自己要说的话给吓到了。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就闯大祸了!”
起风了,但却不像是冬天应有的冷风,像是明年而来的初春的风,吹的人从内而外油然而生一股旺意,似破冰而来,似春暖花开。如果说世上有一样东西,沈秋棠从来不怕,那便是祸事。他听过了太多的大风大浪,他早就知道自己有颗乘风破浪的野心,那种欲动就如今冬未开的种子,就等来年春雷乍起,而萌芽飞升。沈秋棠看向天的远方,又低头看看面前冷却的酥油茶。
他的一辈子如果为了一个女人而引火烧身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