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

清木

林先生46岁，孤寡一人好些年了，自从妻子离世之后，这空荡的房子里面就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膝下也没有个一儿半女，算得上是孤独终老标配了。

这几天林先生预感到家里面突然的多了一份陌生的气息，而且这种感觉是愈演愈强，因此每天下班后就都会把家翻个遍，想要把隐匿的贼给揪出来，可事实违他所愿，他未发现过任何的蛛丝马迹，

这天林先生请了病假，理由是重感冒，其实他是不想顶着大太阳做累死的工作，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追求，没有目标，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一直在这岗位上工作，一直保持现在的收入就足够了，这样他暮年就不会因为穷困潦倒而无计可生。他所有的斗志目标随着妻子的离去被埋进了土里。倒是日子也过得平凡，在工作时的机械，生活中的乏味一直把他拖到由原来葱郁的黑色秀发到现在残存两边，上面秃的光亮，身体也逐渐肥胖。这似乎是每个男人都逃不过的厄运。

一天都在家的林先生没有像往常般在家里翻找，他认为贼不敢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自己的家里面，虽然那种陌生的气息从未消去。

这个夏天，迟迟都等不到雨，天气越来越闷热，在白天最高温度竟达到了33摄氏度，连续的高温让这个城市里失去活力，工作时萎靡不振，午休也是萎靡不振，一整天的萎靡不振，活在城里的人想要逃离，活在这片地区上的人也准备逃离，似乎是一团火焰，在这里烧起，在里面的人等待着被烤熟。

林先生侧躺在沙发上，右手煽动着扇子，汗珠从额头流下，穿过眉毛滑进了眼睛，他用左手食指揉了揉，哀叹自嘲道“生逢不顺之事，现在倒是又像极了在烤炉里挣扎的热狗”，自言自语罢，又觉得这两句有点意思，打算写在尘封已久的记事本里，便起开身前去房间里找寻本子和笔。

电视机旁是两个忙碌着的小电扇，他们被牢牢的固定在那儿，动弹不得，三片小扇子急速的转动着，被限制了自由也依旧工作，这个与人类有些许相似，两个小电扇源源不断的提供者凉风，奈何功率太小了，还没有把冷风吹到客桌旁，就被炙热的空气同化，在沙发上的林先生感受到的就是源源不断的热风吹来。空调这个高大上的高科技玩意林先生不敢安装，在他意识里所有的东西都没有以前的好用，还绝对的认为空调超贵，超耗电，但也从来没有去了解过空调的价格定位，耗电或是绿色持续。一直保持着自我意识的正确观，在生活中固步自封。所以他是买不起的也不敢按装，主要还是心理因素在排斥，才会使得在夏天异常遭罪。

林先生从房间出来，拿在手里的记事本上覆盖着一层灰，他用毛巾拍打几遍后又擦拭了几回，翻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本。一张张的翻过，在打着星号标记的一章前停了好久。

那章是他认识他妻子那天写的，“今天第一次见到她，虽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完美，但我一定要将她娶回去，把这一辈子当做送她的礼物，我想她应该没有理由拒绝，对，一定没有理由……”

他这大半辈子没做过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他最有成就的也就是与妻子结了婚，这是他至今为止做过最大的事，因此他所有的美好都在妻子身上，随着妻子的离世，所有的美好也一件一件的消散。林先生没有朋友，出生到至今都没有朋友，与他相处的人都是以同学，同事的名义相处，从来都不是戴上朋友的帽子。这主要还是他超强的自我意识有关，谁都受不了他莫名其妙不知从哪儿拾来的观念，只是他竟然能结婚，这是与他相处过的所有人都惊叹的一件事。结婚那天到场的都是新娘的朋友，他只带了一个表哥来做伴郎，对所有男性来说这可能是一件很羞耻的事，他却毫不在意，竟还有丝因为有个伴郎而满足的快乐。

林先生翻过这篇，在后面的空白面上开始写着今天的重大事件，刚写下草草几笔，就响起来敲门声。

林先生诧异，自己的家门已经好几年没有被敲响过。突然的这一声，吓他一哆嗦，那有点模糊了的感觉又死灰复燃，

他快速走到门前，假装很熟练的喊了一声“哪个。”

门外面的人没有回声，林先生就缓缓将门打开，外面是一小伙，应该有二十来岁，眉清目秀，头发梳的油亮，身上穿着西装，在这大热天穿西装的着实少见，

“先生，您好，我是夕阳墓地公司的员工”，年轻男子微笑着说到。

“有什么事吗？”林先生内心有点慌张，他不清楚这个小伙的来意，为何是墓地公司的。

“是这样的，因为城市扩建的缘故，我们那片墓地被划入学校用地，你妻子的墓也在其中，现在需要迁移，”小伙子不紧不慢的对他说道

“不行，我绝不同意，她活着的时候没有安宁的生活过，现在过世了，我希望她能安宁，我坚决不允许你们这样做，当初不是说好是50年使用权吗？我有合同，我受法律保护的”，林先生急的跳起来说道，脸瞬间气的通红。

“不好意思，先生，这是政府的意思，”小伙没有多说什么，简简单单的一句撂在那，转身走出去，“哦，对了，请你快点做好准备，麻烦了”，小伙走下楼梯，已经不见了身影。

林先生杵在那，脑子一片空白，这是他出生来受过最大的打击，好似晴天霹雳，闪电正好击中他的头部，瞬间麻木。

当晚，林先生辗转难眠，怪不得房间里突然会多了一份陌生的气息，肯定是妻子来找他说理了，把所有于此有关的事情都想了一遍，头痛得快要撑破了，一个晚上睁着眼想着这件事。

第二天，他急忙搭上公交，到公司向领导提交了请假申请。

“一个月，老林啊，你这个时间有点长，工资我就不发了，”领导深明大义的说道。

“感谢老板，”这句话诚恳的有点假，太过诚恳了，使得褒义的感谢破裂溢出贬义的意思。林先生没顾那么多，跑出公司直奔政府办公楼。

林先生这次的冲动可能是他这辈子最有意义，最热血的事，他要找政府说理，不为别的，就仅仅是为了埋在地底下的妻子，他必须这么做。

政府的人很好客，当他来到政府办公楼后，急忙给他倒水，并邀请他坐下，他道出来意，与他们面对面交流。

“你这个情况我也很理解，但现今社会高速发展，我们扩建也是为了顺应发展，提高我市的经济指标，希望你给予支持………”他说的话林先生无法反驳，句句实在话，

林先生不得不妥协迁移，对于他们政府说的从根源上是促进了市区的经济发展，他没有任何理由去推脱和怪罪。他不想因为这个而成为整个城市的罪人，他也担不起这个特殊的荣耀。 

在政府出碰了一鼻子灰，林先生又朝夕阳墓地公司走去，他要去争取一个风水比较好的墓地。对于风水学他是深信不疑的，这可能与他从小成长的环境有关系，他从小被所谓的封建迷信包裹着，直到现在也没有走出来 。

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林先生喘着粗气来到了夕阳公司，汗珠犹如雨后的春笋不断冒出额头，T恤湿了一大半，没有头发遮掩的头部被烤的通红。

首先林先生找到了来他家通知他做好准备的小伙，简单聊过几句后跟随他找到了经理办公室。装修的十分豪华，怪不得听别人说现在这个社会最挣钱的实体公司是墓地公司，要是没有点经济支持怎么住得起这么高大上的办公室，妥妥的一别墅。

经理倒是好客，随时挂着微笑，还示意小伙给他冲一杯咖啡，林先生连忙拒绝，说自己喝不惯那饮品，要求换成水。这时老板的经理的秘书走进来，在经理耳畔嘀咕几句后，把一摞资料放在桌上便离开了。其实林先生并不知道那是秘书，起先以为是经理的妻子，当那个身材高挑的女人踏进办公室的第一步开始，经理的表情中逐渐多了一份爱意，当她走出去，经理又是目光相送，甚是暧昧，后来看见衣服上挂着的职员牌才知道她是秘书，林先生心想这两个的关系肯定不干净，又觉得恶心。

林先生接过小伙子手中的杯子，转头对经理说“我想选一个风水好点的墓地。”

“没问题，你挑一下。”经理把一本墓地介绍书拿给他。

“这些怎么这么贵，我先前买的时候不是付过钱了吗？现在是迁移吧，为何还要重新购买。”经理拿出书同时林先生就知道了所谓的迁移只不过是幌子，真正的目的就是再给客户强制推送出新的地盘。林先生问道。

“先生，我们也是要吃饭的，不可能做到免费的迁移，现在剩下的只有豪华至尊级别的墓地，贵一点也是很正常的。”经理不紧不慢的说到。

“你要知道，这些都是有钱人才买得起的，我就是把房子卖了都凑不够。”

“对不起了，先生，你现在有两种选择，最好的是在我这买一个，这样你妻子还有一个安稳的休眠地，若是你觉得不行，也可以，那一片地会变成一个喧闹的学校，或者是校区房，而你妻子可能被机器挖出来，丢弃到不知何处的荒山野岭。”经理的面部突然的严肃起来，但言语还是不紧不慢的道出、

林先生慌了，如果妻子被丢在荒山野岭，他这一辈子就会活在愧疚之中。

他们这算是趁火打劫，把人夹在道德和现实之间，进退两难。很明显墓地的价格实在这几天突然暴涨的，没有对手公司，就把良心装进钱袋子里，唯我独尊的模样，不知压榨欺骗了多少家庭。自己倒是发着了，以这次搬迁墓地为理由，把所有人的血汗钱囊入自己的成功之中。

林先生在心里这样想着。

“先生，你好好考虑考虑吧，还有十天就得要开工了，”经理又开口说到。只不过这次笑意全无，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看着林先生。

…………

接下来林先生或是诉苦，或是指责的说了许多，骂了夕阳公司顺带把政府也骂了一遍，经理倒是没有理他，他要说的话已经转达给了林先生，现在无所谓，批着刚刚送过来的资料，一旁牢骚着的林先生完全没有影响到他

从夕阳公司出来的林先生嗓音撕哑，嘴里还在不停的掺着粗话骂着，时而用手抱住头部蹲下一阵子，夕阳的影子映在光亮的头顶，只是过路的行人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原因这么无奈。就这样走走停停一直到拐进一条小胡同，熟练的走到小卖店门口，停下买了两瓶酒，然后朝着妻子的墓碑走去。从来不喝酒店他提着两瓶酒，佝偻着背走进了黑夜。

第二天林先生联系楼盘销售公司，把自己的房子挂上了出售标签，九天之内价格面谈。

过了三天房子顺利卖了出去，还有自己这几年的一点积蓄，加起来买一个至尊豪华版的墓地是完全足够了，他把剩下的钱捐给了慈善基金会，在给妻子转移墓地期间林先生一直跟在旁边，所有的细节都一一核对，他不允许有一点的出错，这是他能给予挚爱的妻子最后的礼物。

把妻子安顿完毕后，加上给捐出去的那些钱，林先生的兜里只剩一张100的人民币，他从超市买了一瓶烈酒，在夕阳的衬映下走向平滑的沙滩，穿过沙滩就是静寂的江水，潺潺流向望不见边的黑夜。

活着的人走进了黑夜，死去的人看见了太阳。

过了几天，在市里上高中的一个学生因为家里贫困，意外收到了资助，资助人属名夏末，林先生的爱人也叫夏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