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屋门,他看见苏打就卧在客厅中间,听见声响的苏打抬起有些浊昏的眼睛,摇了摇自己的尾巴。他放下买早餐用的保温桶,慢慢地弯下腰去拿拖鞋,很慢很缓,可腰椎还是激灵一下针扎似的。他皱着眉,左手扶住鞋柜,右手按紧痛处,一节一节地勉强直起腰。“这两天,疼了五次喽。”边自言自语着,他擦擦沁出来的汗珠,把儿子上周刚给他补办好的公交卡挂在门后。低头一看,苏打没声地蹭到了腿边,他笑着用腿碰碰苏打:“知道了知道了,这个卡不会再忘到哪里去了。”
餐桌就挨在厨房门口的窗户下,这也是上周儿子一家回来时他们给挪的,说是这样他拿东西方便。钟表刚刚敲了七下,五月的阳光已然溜进了房间。迎着光看,窗台上的那组泥咕咕在影翳里只剩憨态可掬的轮廓,定睛看过去,放了十几年的泥塑上还是有皴巴巴的泥坑在的。泥咕咕旁边是一本台历,智能手机还是只被他用来接打电话,这本台历就成了他记事的备忘录。窗缝里裹着暖意钻进来一缕微风,吹动了台历最上面那一页,透过逐渐明烈起来的晨光,隐隐看到对应今天的数字圈了起来,数字下面规规整整地趴着一个“婚”字。
苏打抽了抽鼻子抬起头,看着他把装好的早餐端了出来。沉重的大理石板餐桌映着哑光,他把一双鹅黄的竹筷和一只透光的钧瓷碗放在了自己座位的对面。扶着椅背稍稍趁上一些力气,他慢慢地坐下,胡辣汤咸里带些辛辣的气息伴着鸡蛋饼的鲜香已经钩住了味蕾。琥珀色的汤底粘稠诱人,木耳和黄花菜深浅的色彩搭在一起,轻轻搅动,牛肉块被几绺粉条裹着翻了上来。夹起切好的鸡蛋饼,薄薄的面层浸满了油汁,面饼上面是煎好的鸡蛋,灿黄的蛋饼中间还有晶绿的葱花。第一口单抿上一口汤汁,辛香便勾醒胃里的馋虫,一口下去,口齿生津;这第二口,必要单留给这鸡蛋饼喽,煎至微焦的鸡蛋下面就是软弹鲜嫩的面饼,不经意还可以感受到咬断葱花时那种脆生的舒快。这两口下去之后,就该轮到饼与汤来一支共舞了。久熬的汤汁浸透了本来有些焦脆的饼面,轻咬一下,软糯的面层中的汤迫不及待地侵占口腔,随后攻陷整个味蕾。
房间里似乎只剩下了他呼噜噜的吸溜胡辣汤的声音。春暖已深,这几口辣汤下去,白发之间已经有了汗的反光了。四体通透,他抬起头长呼了一口气,谁曾想又带起几声咳嗽。压住这阵咳嗽,他抬头望着对面的碗筷,眼眸间莫名多了一缕亮光。眯着眼睛,他对着那碗说出了声:“知道了知道了,喝多胡辣汤要上火的。老规矩,我这周呀就来这一碗。”趴在脚边的苏打抬头看着他,喉咙里哼哼地轻吠了一声。他扭头盯住了窗台上的挂历,日头升高,不再直直背光的台历上的字已经清晰可辨,这一页上只有那一个“婚”字,就是今天。他顿了顿,像是对自己说,像是对着台历说,像是对着那副空碗筷说,或者是对那副碗筷原来的主人说吧:
“你要是还在,这五十周年的早饭应该就是这样吃吧,咱俩一块吃。”
他没再说话,这顿独食的早饭到结束他才抬起头。窗户外落稳了两只叫不上名的雀,喳喳地鸣了起来。不知是太辣或是热了些,他沟壑略深的脸迎着光有了些久违的红润。
有水珠顺着他的面颊落在了苏打的耳朵上,不知道是汗,还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