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国教育的“剧场效应”正愈演愈烈
专栏作家魏濂在沅江弑师案后撰文指出:教育的问题都在教育之外。所有“弑师案”的背后都有一个绕不开的死结:目的功利化、手段高压化的教育生态。
这个畸形的教育生态可以用“剧场效应”来分析:
剧场效应最早是由法国教育家卢梭在提出:一个剧场,大家都在看戏。每个人都有座位,大家都能看到演员的演出。忽然,有一个观众站起来看戏(可能是为了看的更清楚,也可能因为身高较矮),周围的人劝他坐下,他置若罔闻,求助剧场管理员,管理员却不在岗位。于是,周围的人为了看到演出,也被迫站起来看戏。最后全场的观众都从坐着看戏变成了站着看戏。
有什么区别吗?
先站起来看戏的人在短时间内看的更清楚了,等到大家都站起来了,所有人看的效果和原来几乎相同。只是,所有人都成了站着看戏,所有人都更累了。
所有人,比原来付出了更多的体力成本,得到了和原来一样的(甚至更差)观剧效果。
更悲剧的是,虽然大家都更累了,但不会有任何人选择坐下来看戏。因为,谁选择坐下来,谁就啥也看不到。
相反,还会有人开始站在椅子上看戏,引发更多的人也站在椅子上看戏。于是,一种空前的奇观出现了,某处的椅子不是用来坐的,而是用来站的。结果,破坏秩序的人没有得到持久的收益,而遵守秩序的人则是受害者。
表面上,要怪那个破坏秩序,先站起来的观众,是他,首先破坏了秩序。实际上,真正的责任人,应该是剧场的管理员,毕竟,他是秩序维护者。
“剧场效应”正在中国教育泛滥成灾。
二、“剧场效应”之不断延长的学习时间
首先是不断延长的上课时间:学生应该每天有多长时间的学习时间?国家有规定,生理也有规律。可“剧场效应”却一再突破国家规定和学生健康的底线。
以普通人口大省的高中阶段为例,其逻辑演变如下:
第一阶段(坐着看戏):所有学校都按国家规定执行,比如一周上五天课,每天上8节课,没有早晚自习,挺和谐的。
第二阶段(个别人站起来看戏):突然,有个学校改成一周上六天课,每天上10节课,结果取得了较好的办学成绩。赢得了家长的好评和追捧。
第三阶段(所有人站起来看戏):于是,其他学校迫于业绩考评和家长的压力,也被迫跟进。一段时间后,学校都成了六天上课制。一个学校不守规矩必然演变成所有学校都不守规矩(除了那些自己放弃竞争的所谓“烂校”)。于是大家的办学时间达成了新的平衡。
第四阶段(站在椅子上看戏):某些学校索性失去下限,改成两周休息一次,加上早晚自习。更有甚至发展到早上五点起床,晚上十一点才休息。于是,其他学校也被迫跟进。如此愈演愈烈,甚至有的学校一个月才休息半天,尽管骇人听闻,但比比皆是。
尽管有部分学校迫于压力,没有完全跟进,但再也没有任何学校(尤其是重点学校)胆敢回到五天上课制、不上早晚自习的起始状态了。所有学校都退不回去了。
各个学校与原来五天工作制的情况下比较,办学成绩和排序没有本质变化。不同点是:所有学校、学生、教师都更累了,但得到的仍是原来那个排名而已。只是,谁也不敢再回到五天工作制,谁也不敢退回去了。
而这起“杀师案”的起因,正是因为老师临时取消了原本给学生的几个小时的校外活动时间,而这宝贵的几个小时,是罗某杰打算去镇上买点东西的……
三、“剧场效应”之愈演愈烈的补课
小学初中的家长可能要暗自庆幸:还好还没上高中。没错,高中,似乎是政策监管的特区。初中和小学,国家政策还是卡的比较严的,毕竟,公然对这么小的孩子们下手,还是略感不好意思的。别急!家长会下手的!
另一个替代品上场了:补习班。
第一阶段(没有人上补习班):班里同学们学习成绩有好有差,好在老师和家长们并未特别在意孩子们成绩好坏,几乎没有人会为了提高分数上补习班。回顾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学校,那时社会上几乎没有补习班这种鬼东西存在。
第二阶段(个别人上补习班):突然,有同学利用周末时间补课,或者是上的补习班,或者是找的一对一的家教,短时间内提升了自己的成绩排名,引发了其他家长的效仿。
第三阶段(大部分人上补习班):于是,竞争愈演愈烈,别人上补习班成绩提升了,你不上补习班就相对落后。班级里几乎所有同学都上了补习班。结果大家的成绩排序又回到了起始状态。
第四阶段(追求名牌补习班和名校老师):上补习班已经不够给力了,需要上名牌补习班,找名校老师补习。“你家孩子报的哪个补习班?”,已经成了很多家长聊天的中心话题。某些“名牌补习班”一位难求,招生甚至比公办名校还牛气,放学时常常造成交通拥堵。
奥数也是同样道理,前几天这篇文章里说的很清楚:当所有孩子都在学奥数,奥数该怎么学?
第一阶段:没有人学奥数;第二阶段:少数尖子生学奥数;第三阶段:所有人都学奥数……可小升初的择优录取率并没有增加,一切又回到原点。
吊诡的是,如此恶性竞相上补习班学奥数的结果,得到的是和原来一样的排序和升学结果。不同点在于:家长们的经济负担更沉重了,孩子们的童年更加悲催了。
如果大家都想通了,都不上补习班,给孩子们减负,给家长们松绑,不好吗?但,谁也回不去了!因为谁也不敢也不愿先停下来!谁先停下来谁吃亏啊。
四、“剧场效应”之疯狂的作业
关于作业的吐槽已经太多太多。陪孩子写作业成了危险工种、陪写作业导致家长心肌梗塞、陪孩子写作业加速现代女性衰老……作业,同样,可以在“剧场效应”中找到答案。
第一阶段(作业不多):上世纪八十年代,是作业的童年时期,那时科目少,作业也少且简单,放学也早。完成作业都不是问题,写完作业还能愉快的玩耍。课余男生上树掏鸟窝,下河捉鱼鳖,女生跳皮筋,做手工,都是学生时代的常态。
第二阶段(作业变多):某些科目或老师增加了作业,这门科目成绩立竿见影的提升,迫于考评的压力,其他各科纷纷跟进。
第三阶段(作业变态):只增加作业数量已经过时了,作业的种类和形态也与时俱进。除了老师改的作业,还有家长改的作业,除了课内作业,还有课外作业、展示作业、探究作业、网络教育作业、全程签字改错、微信打卡、拍照上传……。作业已经成了家庭和谐的头等大事。
第四阶段(作业发疯):作业,重在落实,落实,关键在家长。写作业成了衡量学生学习态度和家长对学校支持力度的最重要维度。不写作业要罚站,甚至停课,在许多学校已成为常态;监督作业不力的家长被请到学校面谈也屡见不鲜。
同样悲剧的是,当每个学生和每个学校都多写了这么多作业后,他们成绩排序与作业少时并不会有显著变化。只是,所有的老师、学生、家长都更加疲惫不堪,日益心力交瘁。而,更深层次的问题在于:多写了这么多作业后,学生们对学习这件事充满了厌恶,尤为要命的是:谁也停不下来了,谁也不敢少布置作业,谁也不敢不布置作业。
五、“剧场效应”之尴尬的优秀教师
疯狂的恶性竞争不但鲸吞着学生和家长,也蹂躏着教师,甚至使课堂生态发生逆向淘汰。
前几天和一个初中学校的老师聊天。她是一位有近二十年教龄的优秀政治教师,教学成绩一贯优秀,课堂有趣有料,深受学生欢迎,也在各类公开课竞赛中名列前茅。然而,这位公认的爱岗敬业的资深优秀教师却尴尬又无奈地成为了学校考评体系中的“后进教师”。
究竟是发生了些什么呢?
事情是这样的,这所中学师资不够,学校让一个职员(完全没有任何教学经验,学的是体育专业,不是政治专业。)代理几个班的政治课。这位代理老师缺乏政治课的理论和专业素养,所以也谈不上什么课堂技巧,更没有什么情景化,探究化教学。上课先用十分钟时间让学生划一下重点,剩余三十分钟采取各种手段让学生背,人人过关的背诵。背不熟的同学下课后就到办公室接着背诵,完不成背诵任务的约谈家长。
一学期后,这个老师带的成绩遥遥领先。学校领导对代课的“外行教师”刮目相看,赞誉有加。批评政治学科其他老师是“假内行”,要向这位代课老师学习提高成绩的“先进经验”。
于是,这个学校的课堂也呈现出类似的“剧场效应”,老师们放下了启发诱导的教学方法,课堂不再采取信息技术,不再拓展课外资源,不再讨论展示,不再钻研教材教法,也无心学习什么课改经验,全部变成了背书+默写的教学方式。
课堂生态彻底沦陷。
当所有课堂都沦为了背背背,练练练后,学生的成绩又回到了原来的排序,所有的老师业绩也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只是,学生们更累了,更厌学了,因为课堂变得“没意思”了。只是,老师们更傻了,更倦怠了,因为教学变成了体力劳动。
你看,本应该读书、思考、讨论、滋养灵魂,激发思想,孕育智慧的学校正沦为制造背书机器,批量生产文盲,摧毁文化血脉,扼杀创造力的集中营。
六、谁是“剧场效应”的受害者?
“剧场效应”覆盖之下,人人皆是受害者。
孩子们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本来他们不必写这么多作业,上这么多补习班,熬这么多夜。他们本来可以有充足的睡眠,有愉快的游戏,有郊游,有闲暇,可以发呆,可以跑步,可以读书,可以写诗,可以交友……可他们如此辛苦,得到的不过是和原来几乎一样的结果。在被如此单调机械枯燥的约束十几年后,他们离开学校时,往往对读书这件事充满了厌倦。
家长们也是受害者。钱包被掏空了,身体被榨干了,亲子关系被破坏了。成功者永远是少数,大多数家长们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希望也陆续破灭。为了孩子的未来透支了孩子的成长,为了所谓的分数摧毁了家庭的和谐,结果到头来才发现,所谓的高分并不能带来传说中的成功。当孩子身心破坏,当亲情残破不堪,即使少数孩子出人头地功成名就,这样的成功又有何意义呢?
老师们也逃不过。工作时间如此之长,法律规定的双休日和寒暑假,对于中国的高中教师来时,一直是个遥远的传说。更为滑稽的是,在付出如此高强度的劳动后,他们终究会发现,自己培养的学生除了获得几个分数,在人格、道德、思想等方面几乎毫无建树。
七、谁制造了“剧场效应”?
是学生吗?可是努力学习、出人头地并不是错啊。
是家长吗?可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也不算错啊。
是教师吗?提升考试分数,就是教师的责任啊。
是学校吗?学校在种种压力下,要生存啊。
秩序的破坏是集体合谋的后果。人人既是秩序失衡的破坏者,又是秩序失衡的受害者。人人既是受害者,又是凶手。
当雪崩到来时,每一片雪花都说和自己无关。正是无数片自认无辜的雪花合谋了雪崩;当洪灾袭来时,每一条小溪都说和自己无关,正是无数条小溪合谋了洪水。只要灾难的链条足够长,参与的人足够多,每个人都可以用“没办法”“和我无关”来推脱责任。
是评价尺度的单一,是过度恶性的竞争,是监管的缺位,是相对匮乏的优质教育资源,是生存的焦虑,是下一代不能输的恐惧,绑架着家长、孩子和老师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