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是愈来愈冷了,门口的那棵桑树早已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干乱七八糟地指向高冷的天空,偶尔有几只落寞的麻雀,缩着脖子,蹲在弯曲的枝头上,半晌才发出一两声叽喳声,表明它们还是个活物。
树下拴着的老黄牛,无精打采地站在那儿,静静的似一尊塑像。浑浊的眼里没有一丝光亮,眼角挂着深深的泪痕,长长的睫毛环绕着大而空洞的眼珠。半天肚子咕噜一声,才能看到他嘴角的翕动,表明还没有忘记反刍,不过我们称之为倒沫。
秋天的薄衣早已换成空袄筒,衬衣似乎没有,只有一件破褂子穿在里面,外面永远是一件旧棉袄,领口和袖口露着发黄的棉花,扣子还在,但好像还要用布条搓成的腰带系一下,这样会更暖和一些。
然而,当玩起来的时候,空袄筒就脱掉扔在了一边,也不管地上干不干净。所以我们身上的棉袄只能是旧的、破的,就是过年才穿上的新棉袄,三天不过,依然面目全非,和破旧的没有什么两样了。
每天的大多数时间依然是以玩为主,课间除了拍洋火皮子外,我们还打皮卡。皮卡没有皮,和洋火皮子一样,也是纸做成的,因为没有其他废纸,通常是用语文或数学书纸折叠而成的,学期没结束,书早已没有了,大部分都变成了皮卡,也有的成了手纸——上家后用掉了。然而我却不会那样做,对于书我还是比较有感情的,爱惜书已成为一种习惯,况且那时候书还相对的贫乏。
我的皮卡用纸常常是写过作业的作业本,做出的皮卡依然能看到不甚工整的作业,和画得老长的红对勾,间或有一个大叉。叠皮卡时,两张纸分别对折,再十字交叉,顺时针折45度角,后面一个角压住前一个角,第四个角插入第一个角中,这样一个皮卡就做成了。有四个角形成的十字对角线的一面是正面,另一面就一个正方形称为反面。质地好一点的皮卡是用作业本的封面和封底做成的,通常是作为和别人打皮卡的先锋官。
有时候也用报纸作为材料来做皮卡,这时可以根据报纸的大小,做出不同尺寸的皮卡,大大小小的,看起来就很舒服。有时候也能做出两面都是正面的皮卡来,那么打皮卡时,对方是永远也赢不了的,不过我从来没有用过,因为打皮卡也是公平的,靠的是技术和力气。
拍洋火皮子往往是女生爱玩的活动,男生多喜爱打皮卡,而我两样都喜爱,基本上算得上是顽主里的高手,即使说是顶尖高手也不是夸张。对于玩,我有极高的悟性,不仅能玩出技术,还能玩出一些花样。
每天放学后,喧闹的小校园渐渐地归于安静,教室里除了泥桌子和泥板凳还在,空荡荡只剩下泥土的气息。学校门口,其实是没有门的,只是通向路的一个出口。几个常打皮卡的顽主一放学就积聚在一起,洗得发白的黄书包扔在一边,左手掐着一沓厚厚的皮卡,右手拿着一枚皮卡。不管是几个人玩,首先每人发一张皮卡,然后通过石头剪刀布的方式决定玩的顺序。
发皮卡是有讲究的,随便一扔,如果扔在某一块小土疙瘩上,皮卡的一角翘起,就容易成为别人猎取的对象,那是很轻巧的被打翻过去的。所以,打皮卡之前,大致清理一下场子是必需的,只需把一些小土疙瘩踢走,其他倒没有什么。
扔皮卡之前,先要把四角捏一下,不要扔太高,防止落地变成反面,那就容易被别人打过去的。扔的角度要低,尽量落到平整的地面上,这需要一点技术,不过,只要稍加注意,基本上能如愿以偿。
先打者把自己先前扔的那张皮卡捡起来,选择合适的目标,找准合适的角度,在要打的皮卡一旁用力摔打下去,借助摔打皮卡产生的风和力量,把目标打翻过去,那张皮卡就是你的了,否则就轮到下一个人捡起自己的皮卡打你的了,这时摔打过的皮卡极易产生破绽,被后来者打翻过去是在所难免的了。
就这样,皮卡在地上翻来打去。冬天的太阳也慢慢的挪移着慵懒的脚步,没有风,几条小狗慌乱地从校门口跑过,对方的皮卡渐渐地少了,极其经典的动作是,屁股一拍,又输一个,有懊悔也有不甘。当一方的皮卡输尽了的时候,似乎也就能听到母亲愤怒的吆喝声,便回家吃午饭了。吃饭前,为了避免挨训,自然是极自觉地找一些活来干,比如拌好喂牛的草,或者拽些豆叶、豆秸喂一下兔子,要么就帮着烧一下锅。
打皮卡似乎是永远打不厌烦的,褂子或裤子的口袋里,摸一摸,掏出来一看,要么是洋火皮子,要么就是皮卡。大家这样乐此不疲,和我们所处的时代背景有着密切的联系。没有玩具,没有电视,更没有手机,我们只能自娱自乐,自己动手开发,利用可以利用资源,在玩中动手,在动手中交流合作,在合作中创造,在创造中体验快乐,在快乐中享受幸福的生活。
比如,家里担水的水桶漏水坏了,箍桶的铁圈就成了我们的上好的玩具。用一根铁丝做成U的铁钩,便可以推着玩了,我们称之“推铁环”。上学和放学的路上,陪伴着我们的是滚动的铁环,很多晴天的日子里,铁环滚过了寒来暑往,也滚出了冬去春来。
在路上,最喜欢聆听铁钩和铁环摩擦产生的声音,不间断,不规则,偶尔铁环歪倒,声音暂停,然而那种摩擦的声音不会停下来,会继续向远方传递,使得遥远的天际中的一块浮云也会随之颤动,慢慢地向外移动过去了。
为了增加铁环滚动时产生出混合的声音,有时会在铁环上套上一两个硬币大小的小铁环,材料当然还是废弃的铁丝,这样在推动大铁环滚动的过程中,小铁环会随着上下沿着大铁环移动,似乎就有些交响乐的味道了。
时间一长,铁环就会被摩擦得发亮,滚动时产生的声音也更加动听和悦耳。特别是在放学的路上,如果有三五个背着发白的黄书包的伙伴,大家都推着铁环,那就更欢快了。那是一条永远没有车的土路,铁环声响起,一个个你追我赶,绝尘而去,从身后远望,似乎空荡的书包,在上下的颠簸之中,将要飞了起来。
那个场景,在记忆里渐渐消亡,也随着年龄的增长,销声而匿迹,再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