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后与康老师散步聊天。
我:黄老师刚才说现在是“龙潜于渊”的局面,我觉得这两年应该每个人都是这个状态吧。这两年再怎么折腾也没用,只适合默默读书,修养身心。
康老师:是呀。
我:我明年的一个计划就是读《易》,好歹要入门,否则很多东西都理解不了。最近在读刘君祖那本书,刚读到元亨利贞,收获就挺大的。我想到了《春秋》的元年春。但是曾夫子讲《春秋》很少谈论这些。他总是落实到制度人情的层面,对纯哲理的解读不太感冒。
康老师:再往上突破确实太难了。
我:再往上突破其实不光是读书的问题了,还是要涉及学者自身的德行修养。
康老师:是啊,中国学问就是这样。
我:除了张祥龙,我感觉唐文明在做这方面的尝试。
康老师:唐文明的学问太杂了,现在都研究沃格林了。
我:你读过沃格林吗?他跟施特劳斯相比如何?
康老师:沃格林肯定是无法跟施特劳斯相比的。他的野心很大,想要一网打尽全世界所有的文明。但是扎实程度应该远不如施特劳斯。施特劳斯是能回到苏格拉底的。沃格林这样的路数有蹈空之嫌。但是沃格林在探索过程中,对自己的修养有非常大的提升。
我:似乎学问到了一定程度,天花板还是自身修养。所有学问都是这样。
康老师:是的。很多人觉得自己跟那些大学者的区别,就是别人读的书比自己多,别人写的书比自己多,知识面比自己广,别人脑子爱自己聪明等等。其实完全不是这个层面的问题。潘先生在谈话录里提到,当年他去北京,亲身拜访过梁漱溟、启功等等学者。他的体会就是,很多时候你以为书上说的是假的,幻想出来的,但是真正见到学问修养这样的高人,活生生的人,你才会发现,书上说的确实是真的。
我:这我没见过这样境界的人,但是这样的感受我了解,丰子恺有一篇文章叫《陋巷》,讲李叔同带着他去找马一浮,文章里对马一浮的描写,丰子恺描绘自己的感受,就跟你说的这个一模一样。
康老师:是啊,根本就不是知识层面,书本层面的事。
我:《论语》孔子说“赐也,汝以我为多学而识之者欤?”子贡说:“然,非欤?”就连自贡都这样。
康老师:是呀,所以说认识到这个太难了。真正的学问就应该是印证在自己身上的。有些学问,脱离现实建立了一个体系,你在里面越钻研越前进,就离现实越远,对切身的现实生活缺乏关注。你吃的每一口饭,打交道的每一个人,你经历的事情真实感受是什么,这些才是真实的生活。
我:学问深处意气平,学问高低最终还是落在身上,确实修身是为学之本。关注具体生活,自己在具体生活中的感受和表现,才是踏实的。
康老师:我今天还跟学生讲到这个问题。就是董宇辉的问题。
我:什么问题?
康老师:阅读林语堂的散文,作文布置了两道题,其中一道是谈论董宇辉的“小作文”的问题。我给他们播放了一个视频,董宇辉说到了湖北某个地方,“月明星稀的夜晚……”这些辞藻看起来很美,但我让他们思考:你们觉得美,你们描述这个句子背后一下具体是什么景色?你经历过月明星稀的夜晚吗?无非是曹操写了这句诗,你觉得好,偷懒搬用而已。这个词对曹操来说是实在的有内容的,对你来说却是空泛的,空洞的。你真实生活中没有经历,心中没有内容这个词对你就是虚假的。
我:形容词都是空洞无物的。我通常跟学生说:不要使用形容词,要用动词。
康老师:形容词是高度概括的,用的人一定是在自己内心有体会,提炼出这个词。而读的人也一定是在真实生活中有体会,才能准确理解这个词背后传达的内容。否则只是从纸面到纸面,都是虚假的。
我:形容词都是空泛的,尤其是“好”“不好”之类的,我每次都说不要用这种词。一个人具体做了什么,一个场景里具体有什么,具体化才是实实在在的。扎实的描写就该这样。
康老师:是的。议论文也是一样。好,好在哪里,不好,不好在哪里,都要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