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夷,是汉代生活在四川以西、以南横断山区、云贵高原的少数民族。
西南夷部落林立,大体可以分为:以夜郎、句町为首的南夷,大致是贵州、滇东桂西;以滇国为首的南夷,大致是云南中部、凉山南部;以邛都为首的西夷,大致是凉山州;以莋都为首的西夷,大致是大渡河下游;以冉駹为首的西夷,大致是阿坝州;以白马为首的西夷,大致是甘肃陇南。这些部落发展阶段、生产生活方式不尽相同,有农耕,也有游牧,也有二者兼有的。
建元六年,西南夷第一次进入汉朝官方的视野。这一年,福建的东越攻打两广的南越,南越王向汉朝求救。于是,汉武帝出兵两路,攻打东越,大行王恢出江西,大司农韩安国出浙江,会攻福建。东越人杀了东越王投降。
王恢派鄱阳县令唐蒙出使南越,宣传军威。南越大摆筵席,向唐蒙致敬。酒桌上,一种叫做枸酱的东西,引起了唐蒙的关注。何为枸酱,现在众说纷纭,有人说是一种酱,有人说是酱香型酒。唐蒙认识枸酱,知道枸酱是四川特产。四川特产怎么会出现在广州的餐桌上?南越人说,这是商人从牂牁江上游进口的,牂牁江就是珠江上游。
四川、广东、珠江,这是什么方位关系,怎么会联系到一起,唐蒙百思不得其解。回到长安后,唐蒙向四川商人了解情况。他们交代,有些奸商会从四川向夜郎国走私枸酱,夜郎在蜀之南,临牂牁江,可以通航,顺流而下就能到达南越,夜郎与南越之间也有贸易往来。唐蒙恍然大悟,原来在四川和南越之间,还有一个叫做夜郎的国家。
唐蒙为什么如此执着于枸酱的贸易问题呢?因为在南越,唐蒙不仅看到了枸酱,还看到了不可接受的现象。南越王僭越天子仪轨,表面臣服,实为割据自立。汉越之间的脆弱关系不可持续,将来必有一战。枸酱在南越的存在,让唐蒙认识到,在四川与广州之间存在一条连续畅通的水路,通过牂牁江,可以直抵南越都城番禺,这条水路具有军事价值。
经过深入研究,唐蒙上书汉武帝:
“南越王黄屋左纛,地东西万余里,名为外臣,实一州主。今以长沙、豫章往,水道多绝,难行。窃闻夜郎所有精兵可得十万,浮船牂牁,出不意,此制越一奇也。诚以汉之强,巴蜀之饶,通夜郎道,为置吏,甚易。”
唐蒙详细对比了从湘赣打南越和从夜郎打南越的区别。第一,湘赣与南越间隔南岭,水路并不连续,而夜郎到南越的水路是连续的;第二,南越防备汉朝主力一定布防在湘赣一线,从夜郎出兵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第三,夜郎有十万精兵,可以调用。因此现在就要征服夜郎。凭借汉朝国威和巴蜀经济,征服夜郎具有极大的可行性。
汉武帝十分认可。元光五年,唐蒙被任命为中郎将,出泸州巴符关,溯赤水河而上,南下寻找夜郎。最终,唐蒙见到了夜郎侯多同,谕以威德,并提出了将夜郎纳入汉朝治理体系的要求。
第一次见面,就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夜郎侯竟然同意了,原因是信息不对称。唐蒙清楚汉朝与夜郎国力的对比,却不完全清楚从巴蜀到夜郎的难度;夜郎不清楚汉孰与我大,但清楚的知道云贵高原的崇山峻岭有多么崔嵬。只需假装臣服于汉朝,就能获得巨大的经济利益,而地理环境又足以排除汉朝的军事威胁,稳赚不赔,何乐不为?
但是,汉朝不是开玩笑的。汉朝很快在四川南部的宜宾一带设立犍为郡,唐蒙发动了巴蜀地方数万人,开工建设从犍为僰道到夜郎牂牁江的道路。
夜郎王做梦也没有想到基建狂魔的祖先对于基建如此用心。如果真的让汉朝打通道路,那么夜郎的主权与安全所依赖的地理险阻将化为乌有,那还了得,于是,夜郎率领周边的南夷各部反叛了。
前面是南夷工程的早期情况,几乎同时上马的还有西夷工程。如果说南夷工程第一人是唐蒙,西夷工程的第一人就是司马相如。
司马相如是成都人,是汉景帝、汉武帝时期名满天下的大文豪。他的太太卓文君,就是首富临邛卓王孙的女儿。司马相如长期在临邛生活,临邛与西夷近在咫尺,所以他对西夷的情况比较熟悉。
当时,西夷邛都、莋都诸部,听说南夷从汉朝那里捞到很多赏赐,十分羡慕,纷纷表示,希望能够与南夷享受同等待遇,也能内属汉朝。
司马相如从地理、历史等角度全面论证了西夷工程的战略优势。从地理角度看,邛都、莋都、冉駹等西夷距离四川很近,道路建设将相对容易;从历史角度看,西夷与巴蜀来往已久,双方有交流交往的人文基础;因此,相对于南夷,西夷工程更具优势。
于是,汉武帝任命司马相如为中郎将,持节招抚西夷。在四川地方官的配合下,司马相如使团与西夷各部建立联系,在此设立都尉和十几个县,对西夷进行名义上的管治。随后,司马相如将边境线向西扩展到沫水和若水,建设道路,架设桥梁,以通邛、莋。
虽然西南夷工程热火朝天,但是现实的困难却超乎想象,特别是南夷工程。从犍为向牂牁江修路,汉武帝授权唐蒙发动巴郡、蜀郡各五百士兵,地方政府又配备了数万人帮忙。但是由于自然和人文环境的恶劣,后勤不力,夜郎等部纷纷叛乱,士卒死伤惨重,投入的成本数以亿计。唐蒙折腾了两年,也没有成功。不但如此,在巴蜀也一度引发恐慌情绪,很多人甚至逃亡、自残乃至自杀以逃避抓壮丁。为了疏导巴蜀人民的情绪,司马相如写了一篇檄文,痛斥那些逃避者是不肖愚民,寡廉鲜耻,“耻及父母,为天下笑”,严肃批评他们的不忠不孝,严肃批评他们的父母和地方官教育职能的缺位。
至于司马相如主导的西夷工程,也强不到哪去,巴蜀父老、朝廷大臣普遍反对,认为劳民伤财,没有价值。司马相如没有退缩,又写了一篇文章,指出:
“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非常者,固常人之所异也。故曰非常之元,黎民惧焉,及臻厥成,天下晏如也。”
也就是说,像西南夷工程这样的非常之功,要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绝不可能一帆风顺,但成功之后,将会造福万方,泽被万古。司马相如要求反对西南夷工程的耆老大夫缙绅先生们发挥模范作用,带头投身西南夷工程中去,“百姓虽劳,请以身先之”。
反对者不依不饶,他们挖出了司马相如在西夷受贿的证据,导致司马相如被罢官。这应该是赤裸裸的诬陷,司马相如是首富的女婿,继承了卓王孙三分之一的家产,有的是钱,是西汉少有的清官,贪污是不可能的。即便确实在西夷违规收受礼品,估计也是照顾西夷的脸面,说他受贿,纯属欲加之罪。
西南夷工程最终还是被暂时搁置了。因为不久以后,汉朝全力投入了更加宏伟的事业,就是对匈奴的战争。元光六年,汉武帝正式发起了对匈奴的反击之战,卫青取得龙城大捷,元朔二年,卫青夺取了黄河大几字湾南北的广大土地,在主父偃的建议下,汉朝在此设立朔方郡、五原郡。
此时,汉朝同时上马了三个大型的边疆开发工程,分别是西南夷工程、朔方郡开发项目和东北的苍海郡开发项目,无不劳民伤财。御史大夫公孙弘统统反对这三个项目。为此,汉武帝让朱买臣与公孙弘辩论朔方项目的优劣,公孙弘完败。于是,公孙弘退而求其次,主张“罢西南夷、苍海,专奉朔方”。汉武帝最终同意了公孙弘的方案,就这样,西南夷工程于元朔三年暂时下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