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文字：满阶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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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
每当读到“爆竹声中一岁除”，新桃、旧符、屠苏酒， 脑海里就全是过年时喜庆的景象: 家人欢聚， 围桌畅聊的情形， 老友相见， 打躬作揖的问候。 张灯结彩， 觥筹交错的欢愉。 春节是我们心中最重要的节日， 一年到头， 我们心里最盼望的就是在这旧年新岁之时能与父母家人相聚。
2019年11月， 我回到南京家中， 陪着年迈的老父老母住了一个月。 那时我怎会知道， 我离开之后的三年里， 再也无法回去了。 当我把南京的家门在身后关上之前， 我还信誓旦旦地对着面容苍老满眼不舍的母亲说：放心吧， 过几个月我就回来， 以后啊， 我每年都回来陪你小住。
我食言了， 我无法守住自己的诺言。 明天是变化的， 是个未知的数。 我们普通凡尘之人又怎会知道明天呢， 明日的一切都不在我们的手里呀。
实际上， 回家的路很近， 一直就在我们心里。 在心里， 回家的路不仅不遥远， 相反， 近得只要轻轻地闭上眼睛， 就仿佛可以身在家里了。
实际上， 回家的路很远，对于每一个想回家的人来说， 真的很遥远。 不只是在今天这样特别的境况下， 也不只是像我这样远隔千山万水的人。
记得在我五岁的时候， 父亲决定带着我们一家人回趟老家， 回老家过年。 很多年以后的我再回忆起父亲当年的决定时， 已完全能理解他了。 少年离乡的父亲是想家了， 所以要回老家， 顺便让他的妻儿看看他出生和成长的地方。
而我， 之所以还能记得5岁那年的事情， 除了因为母亲老是提及之外， 还因为那趟旅行实在太特别了， 太让人难以忘记了，直到今天， 仍历历在目。
父亲的老家在江南水乡的一个古老的小镇。 今天若是想要去那里的话，是极容易的。 可在几十年前， 我们一家人先乘坐火车， 再坐一程汽车， 余下的一段路程就得步行了。
那个火车吧， 就像运货的车厢， 我们称其为“闷罐子车”。 车厢里没有座椅， 所有乘客都是席地而坐。 车门开在中间， 对了， 就像你在老电影里见到的那种。 那次是我至今为止唯一的一次乘坐闷罐子火车。
坐火车时， 还发生了一件小事。 所有乘客在上车前都自备少许食物， 母亲也带了点饼干和包子。 可紧挨着我们坐的也是一家子， 爸妈和两个女儿。 那个爸爸像是个变戏法的， 一会儿从包里掏出包桃酥， 一会儿又掏出几块糖。 最特别的是他掏出几根大香蕉， 好大呦， 黄灿灿的， 他们一人一个， 吃的津津有味， 浓郁的香蕉的味道逸散着。 我和妹妹都看得馋极了， 妹妹便唧唧歪歪地有点闹腾。 父亲很不高兴那家人吃个没完， 母亲则因为父亲的不高兴而不高兴， 然后悄悄允诺， 等下车后给我们姐妹买红苹果。
我的爷爷奶奶早在40年代末就都去世了， 父亲在老家本就没有多少亲戚。 那年春节， 在那些个陌生的亲戚家里吃了好多好多年糕、 圆子和馄饨后， 我们离开了父亲老家， 又是一番颠簸。 那年秋天， 我上小学了。
窗外寒风凛冽， 明天开始进入大寒节气， 一年里最冷的日子到了。 可再过两天， 就是春节了， 一年里最热闹的日子也到了。
老萧的手机响了， 他接完电话后， 非常高兴地说：哦， 这个他， 我几乎快要忘记他了，他给我打电话， 提前拜个年。
老萧口中的他， 是他老家的邻居， 与老萧是同龄。 老萧去南京大学读书时， 邻居在南京郊外某地打工扛活。
当老萧读大学二年级时， 有一天， 邻居突然跑到学校来找他， 那天是寒假的前一天。 老萧已经买好了第二天回家的车票，口袋里只剩下最后一顿饭的食堂菜票。 邻居来了， 骑着一辆破旧自行车来了。 他说他所有的钱都被偷了， 沮丧极了， 他现在就连买一张回家的车票的钱都没有。 老萧听后， 心里顿时慈悲，便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车票给了邻居。 第二天， 邻居满心安慰地拿着老萧的车票回家了。
把自己的车票送了人， 那老萧自己该如何回家呢， 这是寒假啊， 要回家过年呢！
向同学借点钱吧！ 但大家都是穷学生， 同宿舍的同学个个囊中羞涩， 除了回家的车票， 就是剩些硬币和零碎的饭菜票， 全都加起来， 只勉强够用两天。
从南京大学到老萧家是200公里， 老萧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骑自行车回家！ 就骑邻居丢下的那辆破自行车。
用同学们给的饭菜票买了一袋馒头， 还带了一瓶水， 就这样， 天才刚刚亮， 老萧就出发了， 蹬上他回家的路。
长江从南京穿城而过， 一月份的南京是潮湿且寒冷的。 回家过年好像一丛火焰在每个在外面的人的心里跳动， 老萧也不例外。 想着家里有老妈熬煮的元麦粥， 还冒着热气呢。 他便劲头十足地骑着旧自行车上了南京长江大桥， 经过泰山新村。 到了六合， 已经很累了， 吃个冷馒头， 补充点能量， 继续前行。
到了扬州， 老萧已经精疲力竭， 有点头晕， 他就找了个避风的桥洞， 必须要休息一下了。 分明是名牌大学的学生， 那一刻却如同乞丐一般躲在桥洞里。 天气太冷， 他可不敢闭上眼睛， 再吃一个冷馒头就一口冰得乍牙的冷水。 这一切只因他爱护邻舍，舍己只为他人。
老萧知道父亲在家里一定已经杀鸡宰鹅， 准备过年的菜肴。 想到这， 他仿佛就又有了劲头。 于是他稍事休息后就骑上车继续在冷风中赶路， 这是他的回家的路。
冬天的夜总是来得太早。 暮色降临时，老萧还在路上。 当他到家的时候， 家里正在蒸馒头做包子， 迎接他回家的是无比暖心的白色烟雾，那是从蒸笼缝隙里蹓出来的热气。 他记得父亲见到他时的第一句话是：你脸色难看极了。 老萧终于可以躺在床上， 美美地睡一觉了。
那个邻居， 也许不常出现在老萧的心里， 但是那趟回家之行确实深深地刻印在他的骨子里。 18个小时骑着自行车在寒风中赶回家， 这件事在他的脑海里永远都是那样清晰， 从没有因为时间久远而淡化一分。
大流行开始后， 世界各地的许多航线都熔断了。 我无法回家， 在新加坡的妹妹也是如此， 好在还可以视频通话。 2022年春节，看着镜头里父亲那憔悴又带有幽怨的神情， 母亲企盼的目光， 颤抖的嘴唇， 妹妹在心里暗下决心：2023年春节， 一定回家。
航班不是每天都有， 机票价格一直居高不下，从夏天开始， 妹妹每周两次询问航班信息， 终于在9月份， 她买到一张特价单程机票， 12月底， 从新加坡到南京， 3千新币。
圣诞期间， 妹妹收拾好行装，好些年没有回家了， 心里有些激动。 12月29号， 她一路顺利到达南京禄口机场。 此时虽然已是疫情半开放状态， 但是隔离仍是必须要进行的。 下飞机时要有秩序， 听从安排， 第一步就是喷洒消毒液。 然后上指定车辆去往指定隔离点。 下车进门前， 喷洒消毒液， 上楼， 喷洒消毒液。 实际上每进一道门都要消毒。 进到房间里就不能随意出来了。 妹妹用手机定位， 发现自己身处仪征附近， 离南京市区挺远呢。 打开行李， 里面靠边的衣物都浸透了消毒液。
从1月8号开始就不再隔离了。 跟妹妹同一架飞机下来的旅客中， 有人开始不安分， 他们在走廊里走动，他们要求面见旅馆经理， 要求离开隔离点。
他们自然是见不到旅馆经理的， 但是他们的诉求还是有人听的。 新年后第二天晚上， 旅馆询问：有哪些人要离开！ 妹妹报名了。
让人怎么都没有想到， 旅馆方面会是如此雷厉风行。 两个小时后， 让所有想离开的人立即走人， 并把他们的行李拉到外面的马路边。 那时已近午夜。 妹妹临时找人把她接回南京市区， 几乎折腾了一夜。
两天后， 当妹妹出现在爸妈跟前时， 他们都高兴得老泪纵横。 母亲一个劲说： 见到你了， 见到我宝贝丫头了。
妹妹这趟回家之路虽然有些磕绊， 总还算平安。
父亲说： 这么多年了， 终于可以有一次不只是我们老头老太两人过年了。
父亲寻常的一句话让我们听起来无比心酸。
父母在， 我们还有归途。 趁着父母在， 让我们有机会踏上归途。
回家的路， 不论远近， 不论难易， 都是我们心里的路， 都是我们最想走的一条路。 2023年的春节就要到了， 愿新春能带来安宁与祥和， 带来健康与平安。 愿想回家的人都可以回家。
写于2023年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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