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竹影动,似是故人来。
林夕的词,罗大佑的曲,梅艳芳的喉。三个‘绝代风华’的人,在1991年创作了这首《似是故人来》,作为电影《双镯》的主题曲。
电影仿佛反应平平,但是这首歌却获得了当年的金马奖最佳歌曲,一直传唱至今,被翻唱多次。大多网友认为后世洪尘版本的最好,个人听了以后觉得,的确很有特色,只稍稍调整了每句尾巴上的调子,就不露痕迹地增加了歌曲的生气,变成了另一种微妙的风味。但是同时旋律里的年代感也被剥落,对于怀旧的听众来说,听起来也不免有点陌生,后劲不足。
2003年梅姨追悼会上,这首歌被循环播放,作为最后的告别。“百变天后”安详地躺在自己飘渺的歌声里,就此离开。在生人难言的悲痛里,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用这歌里的风尘气来送别心中的“香港的女儿”,也再贴切不过。
26年铅华尽,物是人已非,再听这首歌时,很多东西都和当初不一样了。听歌即是听人。看过梅姨的《胭脂扣》之后,喜欢上这首歌仿佛是水到渠成的事。歌和人都散着优雅的风尘气息,迷人极了,好似剧中人物如花,淡妆浓抹总相宜。如果这也是个如花的故事,结局仍然是忧伤的,可这个故事想必要甜蜜一点,因为《似是故人来》不存在欺骗性的怯懦,也就没有悔恨的结局。整首歌哀而不伤,说来说去,其实也就是一句“爱得有还无”。
谁没有过这样三长两短的事情呢。谁逃得过这样辗转反侧的追问呢。大家一听,也就懂了。这是《似是故人来》简约含蓄的魅力。一兜子把听众装进它叙事的网里,抒情,倒变成个人的事了,旋律只是诱人上钩的饵。难怪安妮说林夕,位置达到一定高度,便可以有恃无恐。我们知道歌在说什么,在企图什么,却仍然要掉进它温柔的陷阱里,心甘情愿,死心塌地,我觉得这是一首好歌最了不起的地方了。
梅艳芳的嗓音带着入木三分的成熟,把歌驾驭得很通透,她的一颦一笑,优雅高贵,又极富烟火气息,制造出神秘的迷人感。而罗大佑的曲子天生就有古典韵味的骨头,像一个士大夫在低头弹琴,撑着一派热爱与深沉,林夕的词则把握着恰到好处的浪漫节奏,该痛则痛,该喜则喜,是台上举止自然的主持人,一分不多不少,歌词死死牵着旋律。这样的歌,从耳朵出发,流遍全身,最终变成了一把钥匙,用来开一个用心良苦的故事。故事缓缓被拧开,那个心里的‘故人’,那件‘有还无’的小事,从歌声里,突然就闪到眼前。逼得你手足无措。
很久之前看过一部电影叫《甜蜜蜜》,讲的是大变革大都市里小人物的爱情故事也是人生故事,看得人落泪。片子里的背景正是那九十年代,有好多烟火也有好多落寞。故事在急剧变革的社会大环境下展开,以时代的不可逆转来衬托人物的渺小,而小人物又爆发出非同一般的感人历程,颇具有表现张力。就像张爱玲在《倾城之恋》里,用一座城市的坍圮来埋葬一对人儿的爱情,一座破败的墙,让主人公‘不知为什么总想起地老天荒的一类话来’。读来很是让人震撼。
一直以为这首歌在独行的旅途上听最好,自己也多次在离家的客车上试过单曲循环它,窗外掠过陌生的地界,身边坐着陌生的乘客,两只耳塞堵起一个清新的世界。人在少年,梦中不觉,醒后要归去。没来由的人生第一次有了幻灭的感觉。少年是不知愁滋味的,可我偏偏爱这哭不出来的浪漫。
平时压大街的时候总不习惯戴眼镜,因为视线模糊,所以看谁都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远远看着像是某个熟人,等窜到眼前了,才会瞥见那是某些陌生严肃的面孔,心情才从热切转为矜持,这把戏十分好玩。你知道你想见的人远在天边,可是你又免不得偶尔幼稚地幻想下一刻他就会突然凑到你跟前,执子之手,却又分手,爱得有还无。谁没有傻过那么一两次呢。
后来等我真正地与那些念想了很久的朋友见面了,坐在一起杯子碰杯子的时候,又发现自己兴致全无。当年明月在,曾照彩人归。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人还是那个人,心情不是那种心情。迫切希望聚会的时候想的是“何日再聚,何地再醉,说今夜真美”,今夜是因为一个人才美的,是孤独美的,多一个人,多一只虫子叫,都不会有“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哀怨。
而这些,“前世故人,忘忧的你,又可曾记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