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萧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她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为他流眼泪了。可是这一次的眼泪仿佛为他流了一生,也流遍了全身。她记得他很爱看自己的笑,他总说自己的笑是上天派来拯救自己的天使。她看着窗玻璃中的脸,不再是年轻的模样。
今天刚下车,便听到人们在传他的消息。她佯装没有听到,径直走回家。他去世了,怎么可能。这样的玩笑对于她来说,简直太可笑。她还记得当时自己的嘴脸,宛如周星驰电影里的如花,鼓胀着脸,憋的通红,可是眼睛却是迷散的。此刻她希望自己永远也别醒来,就做那个沉睡的人。
回到家里,妈妈有些不对。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仿佛自己是一个受惊的小孩,恐惧,担心,又不敢作声。她看着有些心疼,便走过去,搂了妈妈的肩,问她怎么了。
“林萧,他走了。为了救一个孩子,他走了。”妈妈很温柔地说。仿佛她面对了一个棉花糖般的孩子,她轻轻地给她吹了一口气,又希望自己可以兜住她所有的飞散。
“那个孩子落水了,他刚好路过。便也跳下去救他。结果孩子得救了,可是他没有上来。”
耳边一直是妈妈的话。他没有上来。他终于去了水里了吗。曾经他对她说过。他说:“我喜欢水,在水里,我感到自由。”那触摸的到的自由,她也知道。而且她也懂得。否则她为什么要离开他。
三年以前的那个午后,阳光打在窗台上,她看着他从沙发上慵懒地醒来,给他递过去一张纸,离婚协议书。她还记得,当时他那镇定的神态里,一丝惊慌闪过。她看见他佯装的镇定在阳光的照耀里,碎成了粉末,它们在空中漂浮。她一辈子也不会忘。
他收拾东西的那天,她不在。她去海南出差了,她一个人在海边走了一整晚。在漆黑的夜里,听着海鸥的叫声,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她还听着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当晨曦的微光开始出现时,她感到迷惘已将自己包裹,仿佛她才是那个被动离开的人。她知道自己还爱他,他也还爱她。可是她要离婚,他便不问。
第二天回到家时,桌子上留着一封信,他写的。白色的信笺恍如飘荡在空中的花瓣,迷迷糊糊间,她仿佛闻到了茉莉的花香。她对茉莉花过敏,每每闻到,便会头晕。她看见纸上写着:“林萧,你在等待戈多。我希望你可以醒来,也希望你永远不要醒。”
五年以前,她和他结婚,只认识了三天。他们是在一个野外郊游时认识的,公司组织旅游活动,她参加了。而他是同事带过来一起玩的朋友。那是一个城市边缘处的农家乐,有很大很大的水田,还有很多很多盛开的桃花。刚下车,她便欢喜起来。这里太好了,同样的稻田,同样的水草,还有这么多可爱的桃花,看着它们,仿佛整个空气都是甜蜜的,四处都飘荡着粉红。她离开人群,独自在稻田里走着,走着走着,便脱了鞋,脚踩在泥土里,仿佛有生的力量流遍全身。她愉快地跳起来。“扑通”掉进了水里。原来稻田旁边还有一处隐蔽的水塘。
“哈哈,哈哈。”掉下就掉下吧。躺在水里,仿佛睡在一地棉花糖里,甜蜜在蔓延。旁边也躺着一个人,仿佛这一切动静是沉入海底的顽石,沉下去了,便和他无关。她没有作声,心里有些简单地好奇,其实并不简单,她自己知道。其实他看到了她,从她脱掉鞋子的那一刻开始,他的眼睛再没离开过。她告诉他,她喜欢画画。梦想是当一个作家。
婚后的生活是甜蜜的。他每天上班,她也上班。业余时间画画,画想画的一切。有时候画他,画他做饭的模样,画他开心的模样,也画他佯装生气的模样。他任由她画着。可是渐渐地,她越画越痴迷,每天从早画到晚,工作也辞掉了。她说她喜欢高更,喜欢梵高。他没有说话。因为她已经不怎么和他说话了。
冥冥之中,他仿佛看到了远方的一丝微光,这丝微光照着她,仿佛她才是那个光源。可是他还看到了,这个光源的背后有一个巨大的黑洞,光是从黑洞里冒出来的,可是黑洞也无限深,深不见底。
林萧仰头喝光自己手中的酒,仿佛小小的酒杯装了一个世纪。他说,我在等待戈多,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他从此睡了。而我成了一个不愿醒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