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想伸手摘取星星的人,常常忘记脚下的鲜花。
——边沁
朱自清的那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不知骗倒了多少幼齿的文学青年。灵珊入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秦淮河凭吊“前无数古人后无数来者”的感觉。灵珊去的是靠近夫子庙的河段,是秦淮河最繁华的部位,无数的画舫挤在一条窄窄的水沟里,动弹不得,灵珊也像被施了法术,动弹不了,成片的墨绿缓缓流淌,一股浊气扑面而来,不是应该是流淌了几千年的秦淮艳妓的脂粉香味吗?灵珊差点就要狂喊:不对,不对,这不是我心中的秦淮河!
今晚是平安夜,秦淮河两岸都是人头攒动。那弯拱桥上人太多了,两头都有交警在疏通。灵珊拉着邱子亮的手排了五分钟的队才在路边买到两杯一元一杯的冰淇淋。灵珊笑道:“我刚才数过了,这个大婶平均每分钟卖掉两到三杯冰淇淋。赶明儿,我也扛个机器站这路边卖冰淇淋。那得赚多少钱啊!”
邱子亮把灵珊沾在嘴角的冰淇淋渣轻轻用手擦掉,笑道:“早就知道你就是个财迷。你瞧,今晚去哪儿不好啊,跑这儿来找挤。”
灵珊嚷道:“我怎么会知道中国人都过外国节了啊。再说,不管怎么样,这是秦淮河啊!”
“你有秦淮河情结啊?现在这河根本就不配叫秦淮河了。”
灵珊故意使劲点头道:“是啊,我有,我突然记起一首诗。”
就在人声熙攘的大街,灵珊念道:
我曾经有一个可爱的小布娃娃,亲爱的,
那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布娃娃;
她有脸那么红艳那么洁白,亲爱的,
她有一头那么迷人的鬈发。
但我失去了可怜的小布娃娃,亲爱的,
那一天我在荒野里游戏玩耍,
我为她哭了不止一个礼拜,亲爱的,
但是我一直没有能够找到她。
我终于找到了可怜的小布娃娃,亲爱的,
那一天我去荒野里游戏玩耍,
人家说她已经变得不成样子,亲爱的,
因为她身上的漆已经掉光啦,
她的胳膊已经被母牛踩掉,亲爱的,
她的头上找不到一根鬈发,
但是,在我眼里,亲爱的,她还是,
世界上最最漂亮的布娃娃。
邱子亮是第一次听到这首诗,它是那么孩子气,简单,直白,却拥有着直抵人心的力量,像极了灵珊。邱子亮看着认真念诗的灵珊心里涌上一阵酸楚,却故意取笑她道:“你这初恋情结可要不得,人生不走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自己遇到的哪棵树最美,在第一棵树上就吊死的人会不会有点蠢啊?”
灵珊气了,扯掉邱子亮的手迅速跑到大街下面的河岸。邱子亮刚要追过来,却被一个男人拦住问路。灵珊看他在向人家指路,撒开脚丫一通狂跑,跑到下一个进入河岸的入口处,把身体缩进一处凹槽,得意地咯咯笑。谁知邱子亮在高处,早就看穿了她的小把戏,直接慢悠悠地从灵珊藏身的入口处踱步下来逮个正着。灵珊娇笑着去拍他的胸脯,“你应该装作看不见的,找也找不着才对。”邱子亮把她拉入怀中,附耳问道:“那咱们再来一次?”灵珊被逗笑得喘不上气。
邱子亮突然拉灵珊去看他们倚靠的石壁,原来就在河岸旁边的石壁上雕刻了一组人物浮雕,秦始皇和柳如是被很平等的贴在了墙上,灵珊有着时空错乱的啼笑皆非。他俩一个浮雕一个浮雕地看过去,那些传说中的艳妓和伟大的历史人物一起贴在墙上,无语地望着眼前乌黑的秦淮河水。灵珊看着看着,突然就在这面不起眼的墙上找到历史兴亡的悲凉感,不管你生前是什么人,不管是你艳绝天下的红楼名妓,还是叱咤风云的秦皇始祖,历史的尘埃一样厚厚地压了下来,他和她凑成一堆,成了一样的不被人注意的风景。
灵珊和邱子亮沿着秦淮河走了很久,喧嚣的人群渐渐被抛到了身后。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俩人就在岸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灵珊耍赖地坐在邱子亮的腿上,两只手吊在他脖子上,当邱子亮取笑她像一只树獭,灵珊就郑重地声明:“我可是认准你这棵树了啊,你得好好的,长得壮壮的,要不我可就没家了,流离失所的滋味可不会好受呢。”
灵珊就在邱子亮的怀里拱啊蹭啊,直到拱出一个舒适温暖的小窝,低声嘟囔着撒娇:“我困死了,我得先睡上一觉。你不准乱动了啊,我真要睡着了。”
邱子亮用尖尖的下巴去顶她,拿胡子茬扎她的脸,灵珊笑着叫道:“别闹,别闹,人家都要睡着了。”
邱子亮笑道:“可别真睡着了,小心着凉,不早了,咱们回学校吧,啊。”
灵珊哼唧着不肯起身,架不住他软磨硬泡,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想看看到底几点了。这一看不打紧,灵珊腾地从邱子亮的怀里钻出来,惊叫道:“天哪,怎么可能?”
邱子亮忙问怎么了。
灵珊不可思议地盯着手机屏幕,喃喃道:“是我师兄的电话,怎么可能呢,我没听到铃声啊,怎么还接听了呢。”说到这儿,灵珊才反应过来,通话还在继续中呢,她赶紧按了结束键。打开通话纪录,灵珊更加惊愕了:“是我打给我师兄的?怎么可能呢?”
“你是不是把手机放口袋之前没按锁定键啊,这种直板手机很容易碰着搡着自己就打出去电话了。要不要打回去问问你师兄,会不会有什么事?”
灵珊注意到通话时间足有五分钟,这边的对话令狐冲应该听得一清二楚,而自己和邱子亮都说了些什么呀,关键词竟然是“睡觉”两个字,令狐冲不会以为自己跑去和邱子亮开房了吧?
灵珊抓狂得顿足叫道:“都怪你,都怪你!我才不打呢,打过去问他什么?问他是不是听到了我要跟你睡觉?”
仿佛一道闪电划过混沌的天空,照亮了尚处于蒙昧蛰伏状态的一个思想:灵珊她真的像自己一直宣称得那样,对令狐冲没有感觉吗?面对着令狐冲的不动声色一往清深地照顾,灵珊始终没有丝毫动心吗?
灵珊对于那个稚气未脱的大一男生陈强不间断的短信骚扰是烦不胜烦,尽管有时陈强也会搜罗到好玩的笑话,灵珊念出来跟舍友一起大笑,对他见面的请求拒绝得狠了,灵珊也会发善心般地说句要他好好学习,别净想些不现实的事。但对令狐冲是绝对不一样的,令狐冲洞悉了灵珊每一根需求的神经,适时地输送过来灵珊所急需的,尤其是在专业上的帮助,灵珊每每有着救她一命的感激。像一个瞎子拄拐杖久了,一旦被抽掉,不仅仅是无所适从,直接的后果就是鼻青脸肿。
令狐冲亲耳听到灵珊和邱子亮这么过分的情话,他会不会暴跳如雷?他还肯对她好吗?而灵珊无论如何也不能自己跑去跟他解释----“师兄,师兄,我跟邱子亮并没有上床呀,是你自己听错了!”
灵珊默默地去椅子上摸自己的包,邱子亮早就抓在了自己手里,给灵珊挂在肩膀上,轻声问:“没事吧?”
灵珊兀自嘴硬:“没事,能有什么事啊?其实前两天我师兄在网上问我今天晚上能不能跟他一起出来。”
“你怎么说的啊?”邱子亮问。
灵珊瞪了他一眼,“我还能怎么说,直接说要跟你一起出来呗。”
“那你师兄接着说什么了?”
“你以为我师兄会像你一般小鸡肚肠啊,人家大度得很,说每年都有一个平安夜,还祝我玩得开心点呢。”
“那你玩得开心不开心?”
灵珊笑了,去拉邱子亮的手,“有你陪着我,我就是世界上最开心的人!”灵珊用力甩了甩头,想把那个潜入她脑中的令狐冲甩到九霄云外去,这招奇功并未成功。
灵珊和邱子亮赶着宿舍楼关门前回到了学校。灵珊刚进寝室就打开了电脑,在等待开机的时间里端了盆热水放在椅子下面,边上QQ,边泡脚。
令狐冲没在线。
倒是邱子亮的头像一会儿就亮了起来,一行字打过来:“灵珊,你师兄刚从我宿舍里离开。”
灵珊惊得面无人色,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他去你宿舍干什么,他说什么了?”灵珊急急地问。
“没说什么。但我舍友说他等我一个多小时了,一句话也不说,铁青着脸。见我回来他也什么也没说,直接站起来走人了。”
灵珊颓然倒在了椅子里,良久,连脚下的水凉了她也没感觉到。接下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