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落了下来。
初冬风厉,嚎叫几声,日头便被遮了去,天地昏沉。二热的烟囱汩汩地冒出白烟,暖气来了。硬壳封面,泛黄的纸,在黄昏时读汪曾祺的散文。
葡萄装上车,走了。去吧,葡萄,让人们吃去吧!
于是唾液在口里咕咕地涌了出来,咽下,又涌出。脑海里闪现出一串串一颗颗紫的,红的,白的,青的葡萄。紫的近于墨,如玉如璞;红的如宝石,瓷实坚硬;白的如玛瑙,饱满璀璨;青的如翡翠,温润有光。紫的皮厚肉丰,急急地剥开皮儿,果汁便顺着手指流了下来,轻轻地咬一口,酥软,甘甜,葡萄香味儿在舌尖渗开,蔓延到整个口腔。滋溜一声,一小块果肉还没来得及咬一口,便顺着喉咙往胃里奔去。其余三色,皮肉相连,在画着蓝花的瓷碗里淘一淘,洗一洗,在篮子里晃一晃,拈起最大最美的那颗,投入嘴里,一咬,呀,这甜味比紫葡萄更为浓郁,几乎要点着了嗓子。
我一度怀疑,我最爱吃的水果是葡萄,奈何世间诱惑太多,美味的鲜果我都抵挡不了。但真正爱上它,却是来西北求学后。
儿时,村中有一户人家,在院落里支起一个架子,种上南方少有的葡萄。夏天时,绿叶茵茵,让在晌午才收工回来的农人,忍不住想象躺在下面的阴凉。秋天时,葡萄一串串地垂下来,籽儿虽细小,但每一粒都紧紧地挨在一起,鼓鼓胀胀,快撑破了似的。我和小伙伴,都忍不住动起了心思,看院内无人,路上空荡,手撑在齐腰的院墙上,双脚使劲一蹬,一抬脚便上了去,慢慢地直起腰,一伸手,抓了几颗,再伸手,用力一扯,揪下来一整串,正在犹豫是适可而止还是更进一步时,屋内传来了声音,“哪个佬?!”两人心中一惊,一蹲,一跃,“嘭”地一声,便脚不沾地地踏着主人的叫骂声飞奔离去。气喘吁吁地跑进一条岔路,一屁股坐在地上,相视大笑。草木掩映之中,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进几颗到手的果实,“啊呸!”,又酸又涩,还带着若有若无的苦味,我们吐了又吐,面面相觑,刚才的惊心动魄一下子失去了向其他小伙伴们炫耀的资格。
于是对故乡自家种的葡萄都抱着顽固观念,拒绝进食。甘甜的葡萄,如今家乡的集市上也是有卖的,价格与北方相差无几。但儿时却是少食,至今没有多大的印象。第一次敞开了吃,是在大一,其美味一扫儿时阴影,难以抵挡,自此一发而不可收。《汉书》上说∶“张骞使西域还,始得此种,而《神农本草》已有葡萄,则汉前陇西旧有,但未入关耳。 ”陇西,即陇西郡,秦汉至隋唐行政区划,秦汉时辖地范围较大,一度包括今甘肃省天水、兰州等地区。所以,我是来到了“关外”,在汉前就有葡萄的陇西,吃到了源远流长的葡萄。
晚饭后,在学校南门外的果摊寻觅葡萄。10月底,果摊上摆着琳琅的柿子、苹果、青枣,葡萄已经在夜灯下黯淡了去。红色的寡味,紫色的多裂,但依旧香甜。旁边同学见我难下手,说,拎起来,抖一抖,坏的就掉下去了,葡萄是最好买的。却是不忍,万一抖下了好的,万一老板看见了伤心,于是摘了几颗明着胆儿腐坏的,提了而去。
风又“呼呼”地刮了起来,漫着葡萄果香的秋天,毕竟已经离去了。